她的侍女没绷住,笑了两声,思及来意又凝肃着面容,小姐说,想今晚去看看阿鱼少爷,您看
他顺着路看过去,就见谢溶溶怔怔地靠在敬府门口的石阶上,垂着脖颈身影纤薄。他最看不得她这副神态,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行,行,他接连说了两遍,几乎有些谄媚,想笑一笑,嘴角刚扬一半,又想到她最厌恶自己这张假面,诚恳地回道,等天黑了,我去接你们。
燕回站在原地望着她和敬府的小厮说话,一上一下,不知说了什么,谢溶溶似乎有些激动,小厮低着头打哈哈。他捏了捏拳头,见她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又缩回了伸出去的脚。
摊主操着一口北地方言问他,玉米棒子要不要?三文钱俩,甜的。
他把手里握了半天的玉米塞袖子里,扔了三个铜板,要这个。说完也不要找钱,等她拐个弯消失在视线里,寻了个没人的角落跃上墙,一眼就捕捉到王贵的身影,抽出袖子里的暗器对准他的后脑勺扔去
啊啊啊新鲜的玉米份量不轻,他下了狠手,习武射箭练出来的准头不是一般的稳,王贵当即被砸了个狗吃屎,痛呼声响彻了半片天。
燕回干完才发觉自己的幼稚,拍拍手溜之大吉。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和所有最普通的男女一样有予有求,他恨不得这种机会能再多一些,让他能正大光明地在她身边当一个有用的人。
入了夏天黑的越来越晚,好不容易等天边打翻浓墨,谢溶溶坐立不安,将要戴上堆帽出门去,就听见苁枝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小姐,人来
话没说完,门从里面猛地大开,谢溶溶穿身石墨蓝的连珠纹褙子,堆帽里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忙不迭地把她往外推,快走快走。
燕回雇了辆马车等在外面,寺里落锁,想要出去只能翻墙,他远远看见谢溶溶窈窕的身姿小跑到跟前,堆帽的帷纱被风吹开,雪肤容貌,像极了志怪话本里夜奔的美人。
她闪着一双浸过蜜糖水的黑葡萄,身后是一幕天地相接的水墨画,从画里走出来,一瞬间忘了如何开口。燕回匆忙别过脸,不敢再看。
我带你出去。
谢溶溶看了眼融入夜色的高墙,愣愣地问,这要怎么出?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走到自己面前,倾身附在耳边,一句喑哑的得罪了转瞬即逝,消散在迎面而来的逆风里,如同一场短暂不留痕迹的微雨。
等回过神,她面前依旧是一堵越不过去的墙,只是眨眼之前,她还在墙内,望着触不到顶的灰瓦束手无策,腰身被他搂过的地方像是长了一圈缠腰火丹,隔着薄衫刺喇喇地烧。
谢溶溶藏在堆帽后面涨红了脸,感觉像是被藏在浓夜中的无数双眼睛盯着,几声蝉鸣也能教她草木皆兵。
苁枝就没这个待遇,被人领着衣服领子,提米袋一样放在地上,她也没想那么多,拍拍胸口心有余悸,真是吓死我了,她比划道,那么高的墙,像燕子一样就飞过去了。
谢溶溶隔帘望进他灼灼的金轮里,心想,他带她翻越的,又哪只这一堵墙呢?
走吧。
燕回看不见她的脸,可隐约觉着她那一眼确实落在自己身上。
他们贴的那样近,她的细腰在握,馨香的气味不请自来,假如墙再高一些,路再远一些,他就能带她跳出整个穹顶,顺着那条乳白色的星河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把手中的炽热攥成拳头,和胸腔里的心脏一样大小,一起跃动。
等到了地方,谢溶溶站在墙边垫着脚,怎么也看不到这是哪个院子外,脚尖还没落地,又被人揽着腰,像两只比翼的大鸟轻飘飘地掠过月亮。
她看向四周的布景,讶然,这是北院?
敬五爷尚未及冠,还在华麓书院念书,一年少有回府,上次见他还是敬廷的骨灰被接回来下葬,已经长成个高瘦清阔的大人,彬彬有礼地喊她二嫂。
五爷是庶出,比先头几个哥姐都要小了不少年岁,老武定候还在世时,十分宠爱这个老来得子,连带他的生母姨娘也很是得意,可随着老爷撒手人寰,敬大爷袭爵,敬廷武举考出名堂,老夫人扬眉吐气,没两年就把妾侍打发到庄子上去。谢溶溶刚嫁进来时不知这些,看老夫人也一张笑脸和蔼可亲,等跳出圈子再回头,才发现在当年的自己眼里,怕是全天下都没个坏人。
北院空落落少有人来,只会在五爷写信要放假回家才让下人匆忙收拾,平日不点灯不开火,今日却例外,在偏院亮了一盏灯笼。
是谁在这住?她口中这么问,手紧紧攥着衣边,声音都有些发抖。
谢溶溶一把掀开堆帽,燕回才看清她眼睛里盈着泪,她又问了一遍,有人有谁住在这?
两两相望,谢溶溶猛地一窒,抿紧嘴唇咽下泪去,她也从他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她转身就往那处亮着灯的屋子跑,一口气绕到门前要合身扑进去,也没多想为什么连个守门的人也不见,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回怀抱,背抵着坚实胸膛,隔着一层骨肉血皮,听得见咚咚的心跳。
她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手指用力往下扒拉他的袖子,你你放开、放开我
另一只手轻轻将堆帽盖在她的头上,让帷纱覆盖住整张脸,燕回替她推开那扇门,说,把脸遮好。
谢溶溶绝望地闭上眼,头也不回地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