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本目一带的高级店铺街。已经打烊的吉本艺廊的顶层,一台式样古雅的古董自鸣座钟刚好敲了八下。
靠里的一个休憩间里,高木直子正坐在沙发里,嘴唇半合半闭地翕动着。她穿着一件素色长裙,整个人被落地灯鹅黄色的光圈照得清楚分明。但匀称的五官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
半个小时前,左思右想过后,她拨通了中村家的电话:她请中村夫人无论如何与她碰上一面。夫人当然错愕不已,但还是答应赴约。
八点十五分,夫人却还没有现身。夫人如果有事不能前来,礼数周到的她定会提前打来电话。也许路上碰到了什么状况。
宋汉城和沙地的飞机也刚刚抵达东京,此时,正在从机场来这里的路上。
吉本艺廊是东京这一带有名的艺术品经纪行,但不明就里的外人却不知道,它那幢欧式风格建筑的四楼,正是国际刑警组织东京分部艺术品犯罪调查科的所在地。在为中村做助手的三年时间里,名义上高木直子还担任了艺廊的理事。因此,今天约在这里碰面是最合适不过了。
在考虑许久后,高木直子决定将DNA检测结果以及中村可能仍然活着的情况通报中村夫人;让她继续蒙在鼓里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况且,今后的行动也需要得到中村夫人的有力配合,很可能会有更多线索在她那边露头。而明天上午的葬礼也需要照常进行。
必须取得夫人的信任。直子相信,在寻找中村的共同目标下,她有把握可以说服中村夫人。
八点半,传来了门铃声。高木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门禁显示屏前。正是中村夫人。高木打开了门,在楼道里等着上升的电梯。
电梯门开了,夫人从电梯里走出,一看见高木,马上鞠躬致意。即使穿着黑色的丧礼和服,她的表情仍然平静柔和,她一直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
“请原谅,我迟到了。”夫人说。
“是我太冒昧,这么晚还要打扰您呢。”高木回礼道。夫人的神情里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悲哀。
直子领着中村夫人走进这间布置典雅的宽敞房间。到了屋子里,夫人却没有马上坐下。她放下手包,走到了落地窗前。外面,是都市繁闹璀璨的夜晚,霓虹灯与车灯闪烁着,隔音良好的玻璃让这里异常安静。
高木暂时没有去打扰她。自遗体运回日本后,夫人好不容易有一个独处的时候。而直子即将通报的消息,定会让她措手不及,万分震惊。谁受得了这么多“意外”呢?宋汉城和沙地马上就会到这里,等人都到齐后,大伙儿一起向夫人说明情况会比较好。
“您先休息一会儿,宋先生和沙地先生马上就到。”过了会儿,直子在她身后低声说道,仿佛是一个预先的铺垫。
夫人听到高木说话,回转身来,似乎为自己刚才的神思恍惚感到歉疚。来的路上,她也是惊诧莫名。这么匆忙地把她约到这里,她急于知道高木小姐和中村的朋友们接下来将和她谈的话题。
“你知道么,直子,自从出事后,我一直觉得中村还在身边哪。他即使一个人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觉得他就在身边。这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他离我更近了。”夫人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直子当然知道。
这对夫妇绝对属于异类。他们婚后曾结伴到英国留学,因此习得了不少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嬉皮作风,听摇滚乐,热爱甲壳虫和列侬,以凯鲁亚克为偶像,却没有染上“垮掉派”的恶习。他们没有生孩子,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二人世界的无拘无束。每到假期,两人都会结伴去背包旅行。直子还记得他们从乞力马扎罗登山回来的那次,两个人都晒得黑黑的,虽然中村夫人一路上抱怨个不停,可他们自有一番乐趣。
夫人其实是中村所有研究项目幕后的合作者,在中村发表的论文里一般都会署上夫人的名字:中村惠理。
“我猜想,您过后要和我谈的话题,是和中村的研究项目有关的吧。”夫人的眼睛直视着高木直子。
“是的。”
正在这时,门禁显示器又亮了起来,宋汉城和沙地正站在楼底的侧门前,高木直子按下了许可进入的按钮。
高木转过身来,对夫人说:“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虽然一路疲乏,宋汉城和沙地走进这个房间时,还是被室内的特殊气氛感染了。夫人用日语向他们问候致意,她强打起精神微笑着,在后侧落地灯的映照下,此情此景让人动容。从接到夫人的电话到现在,已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