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听他夸赞,心中得意,脸上不自禁露出微笑,向周全斌答道:“大将军过奖,此末将份内事也。”
唐通与刘泽清、高弟、杨坤等将亦随之答道:“保境安民,乃是武人本份,大将军过奖。”
周全斌心中冷笑,却又不得不与这些明朝降将虚与委蛇。那刘泽清为原本是辽东守备,曾经在袁崇焕手下为五虎将之一,因功升参将,因收复登州功劳,加官为太子太师。现任山东海防总镇,手下近两万悍卒强兵,多半是他积年在辽东和山东等地招募的强兵劲卒,实力强模,只在吴三桂之下。当日大兵齐集徐州,他见机最早,逃窜最快,败兵一路上杀人抢掠,江北地界一提起刘泽清部,均是骂声不绝。偏生此时满嘴仁义道德,当真是可笑可鄙。
他突地想起一事,在心里思谋一番,却终究忍不住道:“鹤洲,听说你当初任登莱参将时,命人提死刑犯人至宴会厅中,当场打死,取出脑浆与心肝放在金瓯中,当场生食心肝,口喝人脑?”
此事却是刘泽清生平最丢脸之事,他自升至总兵大将,官拜伯爵之后,最忌人提起当年此事。此时被周全斌当众说出,刘泽清心中又恨又气,他久为总镇大将,就是明朝的督师辅臣亦不敢当众给他难堪,此时气极,就欲顶嘴反驳。只是眼光一扫,不但吴三桂等人面露讥笑,就是自已属下的高启等大将亦是没有露出激愤之色,他又见周全斌虽然脸色平和,他身边的亲军却是面露杀机,刘泽清行伍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些亲兵杀气外露,只需自已说错一句,周全斌略一点头,他的亲兵立时就会上前把自已确成肉酱。
心中一凛,立时有了定计。忙上前在周全斌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看着周全斌的眼面,低头泣道:“大将军,你也是行伍带兵之人,需知兵士难带,将校难以压制。明军与大汉天军不同,粮饷一向不足,做将军的还需有钱收买一些敢战勇武之士以为亲兵,俸禄低薄,若不中饱私囊,很难唯持。那一次末将所以如此,亦是以此事镇压收服人心,如若不然,泽清早为草泽中的野鬼孤魂了。”
周全斌默然半响,心中终于放弃了此时当场斩杀刘泽清,吞并刘部部属的打算。轻叹一声,向他道:“贵镇既然如此认罪,又是山东本地人氏,并没有为害地方。虽然江北百姓恨将军入骨,不过既然从龙起义,前罪亦可消弥。”
他话音一转,又厉声道:“不过贵镇所部一向军纪不肃,刁顽凶恶为祸甚重,我已命汉军军法部派军法官入驻尔部,抽查曾经祸害百姓,手有人命的凶徒,要将他们明正典型,以肃军纪!贵镇所部,以汉军编制,可分为五军,分别由贵镇原本的属下担任将军,还是有贵镇居中指挥,如此处置,刘将军心服否?”
刘泽清哪敢怠慢,忙叩头道:“大将军肯饶了职部性命,已是深恩厚德,又以大军归我统制,泽清哪里还敢有什么怨言?自此之后,职部所有将校,将性命托付给大将军,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吴三桂闻弦歌而知雅意,忙亦随着跪下,向周全斌道:“启禀大将军,职部亦有不少为非做歹之徒,需要大军派出军法官整治。再有,职部亦应改编,请大将军发令。”
他偷窥一眼周全斌神色,因见周全斌做沉吟状,心中一慌,心道:“难道你想一下子吃掉我吴氏家兵几万人?这些人除了我的话谁也不听,现下是对满人打帐的关键时刻,难道汉军要自动军心不成?”
却听得周全斌徐徐道:“改编之事容后再议,将军所部不似刘总镇那般目无法纪,不过法度乃是汉军一等一的要事,军法官和监军使还是要派驻的。”
话音未落,又向其余明军各将道:“申明法度,严肃军纪,此为最要之事。今日我有言在先,不论将军校尉,凡有违我军令者,立斩不赦!”
吴三桂等明军大将原以为周全斌不过是老生常谈,与当日明朝的文臣督师和监军御史相同,谁也无法制服名为官军,实为各将家兵的军队。
待周全斌一出天津城内,立刻召见城内的旧明士绅,申明法度,张榜安民,又使用旧明官员仍为各级佐使,再加以数万汉军持枪露械,在城内游行一遭,又以数百门火炮同时开火演练,震慑投降明军。一时间城内人心大定,各人都道汉军乃仁义威武之师,天下无人能敌。声势大振,人心归附之后,方以军法官入明军军中,先颁发告示,申明法纪,命各兵检举出首,有祸害百姓残杀暴虐者,出首无罪,告发者有功。初时尚有士兵疑惑,待有私仇者首告被赏,一时间军营内告密成风,那些杀人无数,抢夺强奸已成积习的将校士卒纷纷被千,算来五万多明军手有无辜百姓人命的竟过千人,烧杀抢掠者不计其数,若要穷治,只怕无有遗漏者。汉军曾与江南明军接战,但多半是镇防卫军,又很快就被击败,很难祸害百姓。这几股明军多受征调,明朝将亡时又没有钱粮,多使军队自行筹措,于是抢掠百姓已是公然而行,其间烧杀奸淫亦是难免。
吴三桂等人不禁汉军入驻军官,亦是因此原故。他们均是抱定了法不责众的心思,各人都觉得汉军急需这些明军助战,与满人的大战近在眼前,哪能大杀特杀,自乱阵脚?
周全斌一则心慈,二来亦是有虑于此。于是先命将这些兵士看押收监,以军鸽请示张伟。两日之后,便收到张伟亲手手书,上写道:“杀了,发饷。军情部与司闻曹皆报,清兵已然出京,算来半月内必至天津附近,尔需尽快收拢明军军心,多加训练部勒,以为战力。多派探马出探,虽然掌握敌情,首战致胜最为要紧,慎之!”
“来人,传将!”
他一声令下,中军大帐之外的几十面大鼓立时敲响起来,三鼓过后逾期不至者立斩。明军参将以上,汉军校尉以上的所有将校均是飞奔而来,并不敢怠慢。便是吴三桂等人,亦是急奔而至,唯恐此时触了霉头。
周全斌待各人参拜之后,也不提张伟手谕之事,只向吴三桂唐通等人略一点头,以示招呼,便发令道:“军法将何在?”
因是战时,神策卫的军法将军亦是身着甲衣,听得周全斌召唤,立时站将出来,盔甲铁裙碰撞的蹡蹡做响,他躬身一礼,向周全斌道:“末将在,请大将军下令!”
周全斌发下令箭,向他喝道:“将近日来逮捕的所有身负人命,横暴不法之徒,全数斩首!”
说罢,发下令箭,向还在迟疑的军法官斥道:“速去,立斩!”
那军法官执掌汉军军法多年,哪曾见过如此之多的犯罪士兵,这几天过堂审案,听得明军祸害百姓之事,常常怒气填胸,每常觉得这些士兵枉披了一张人皮,其实禽兽无异。此时接了军令,心中其实畅快异常,忙大声应诺一声,手捧令箭立时往外飞奔而去。
明军诸将当真是想不到汉军军法如此严苛,一千多人的性命竟然浑不当一回事,居然是说杀便杀,绝不手软。虽然周全斌脸色铁青,几十名明军将校仍是一齐跪下,向周全斌道:“大将军开恩!犯兵们虽然该死,望大将军念在此刻正是用人之际,饶了他们性命,改为仗责,插箭游营,然后派罪兵们于最前冲锋,到时候他们必定肯下死力冲杀,岂不比杀头更好?”
“不必多说!派他们上前,只怕是叛敌投降,甚至逃跑冲乱后队的多!这些人,残杀百姓很有本事,与敌做战畏敌如虎,尔等不必再说。”
吴三桂手下被斩的很少,不过此时却断然不能退后,忙又将手一拱,向周全斌诚挚说道:“大将军要严肃军纪,这固然是好事。不过大病需用缓药,徐徐调治。若是以猛药攻之,只怕适得其反……”
周全斌不待他说完,便向他笑道:“你是怕兵变,是么?”
“正是。”
“不妨。汉军就部置在城池四周,我到要看看,有什么人会站出来为这些畜生出头!”
既然话说至此,所有明将都并不敢再劝,唯恐被视做“出头”之人,各人垂手而立。心中七上八下,唯恐此事过后,汉军顺手将他们亦拿出来肃明军纪。明朝这几年来,朝廷责于督抚,督抚均令不下于将军,而将军只治责军官,并不敢严责士兵,唯恐若的军士哗变。汉军如此大杀大伐,诚心投效者固然担忧,心有不轨却是幸灾乐祸,巴不得行军法后,各军骚动,大军为之星散。
几十名军法官督促着约五六千汉军布置法场,将所有的犯罪明军军官和士兵押到天津城内海河边上,除了军营内所有的将军随行观刑,天津城内亦是为子轰动,数万市民蜂拥而来,观看这明朝立国几百年来未有的热闹。待法场布置完毕,汉军郐子手以百人为一队,鼓响一声便斩杀百人,由助手将明军尸体搬运一边,由着鲜血流入海河之内。前两队时观刑众人尚且窃窃私语,待斩到三队之后,几百具尸首搬运成山,血水横流,河流由清水变成血红。所有明军将校及天津城内居民都是面无人色,不敢再发半语。唯有郐子手单调的砍杀声,犯法军士的哭叫求饶声,再有便是单调而骇人的鼓声一直响个不停。
这一场斩杀由午至晚,一直到黄昏时分方才停止,一千余具尸首被迅即运出城外,就地烧化。自行刑时起,明军大营所有的校尉士兵都很惊惶,生怕被整个屠尽。待第二天天明,汉军又擂鼓集将,不少将校脸色灰白,神色惨淡匆忙而至,不知道这屠夫周将军又要有何杀戮举动。谁料此次周全斌却是和颜悦色,命汉军军需司马官搬运了整箱的白银齐齐码在中营大营四周,旧明积饷最多的已有一年半之久,此次一体发清,并不拖欠半文。各将原都是吃空额喝兵血惯了,此次足有几十万两白银下发,却无人敢动半点心血,老老实实足额发下,明军军营内立时欢声雷动,昨日惊吓一扫而空,各兵手捧饷银,心畏军法,立时下定了为新朝效命的决心,吴三桂等明将心中明白,自此之后,眼前这支军队很难再属于自已专控,已然被人家以杀伐立威,以银两邀心,彻底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