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极盛之日,在碎叶道西端,伊塞克湖之西,楚河之南,有城曰裴罗将军城,此间土地肥美,可耕可牧,盛产瓜果美酒,气候也很宜人,后来成为喀剌汗王朝的都城八剌沙衮,现在则是西辽帝国的首府虎思斡耳朵。
西辽延庆三年(1126年)四月,一支引人注目的队伍进入了虎思斡耳朵城。队伍前列是位披着深紫色袈裟的大和尚,深灰色的眸子上覆着一层薄冰似的翳,正是西夏的空见国师,随行者也多为僧人。在西夏,国师、德师不单是给予高僧的封号,同时也是官阶的一种,与中书、枢密同为上等司位,地位很崇高。空见此来,便是作为皇帝嵬名乾顺的使者,表达西夏想与西辽和好的善意。
嵬名乾顺是位善于审时度势的君主,即位之初依附辽国,借此与宋朝相抗;辽国将亡时,又迅速向金国称臣,同时不断出兵侵宋,不但夺回了原来失去的土地,还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疆界。高昌回鹘与西夏接壤,自高昌回鹘成为西辽的属国,嵬名乾顺深感自己不宜两面树敌,便遣空见国师出使西辽,向天佑皇帝耶律大石示好。
队伍末端有两个人,一位是深目白齿、气质清淡的没藏空,另一位身材娇小、线条玲珑,虽穿着男子衣装,却一望即知是女人。她缠的头巾甚长,拉下来掩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对妩媚的大眼睛,懒洋洋地打量着繁华的街市。
由于东喀剌汗王朝历代君主都信奉伊斯兰教,新统治者的影响力尚来不及体现,城中建筑全是伊斯兰风格,大大小小的穹隆圆顶,大者恢弘,小者秀雅;各式各样的拱形门窗,刻着连绵细密的藤蔓花纹或几何纹。她的眼神既不清澈,也不灵动,像某种有点儿稠的果子酒,缓缓地流连在伊斯兰建筑美丽的纹理间。这眼波酽酽地醉人,却不觉得轻浮,是有很好教养又天生风情的女子。
街上有很多行人盯着她瞧,嘴里还嘟嘟囔囔,她不禁皱眉:“空,这些人在说什么?”
没藏空仔细聆听,道:“哦,他们说我们是从东方来的异教徒,还说银喜一定是个美人。”
卫慕银喜听他这样说,含情脉脉地向他望去,却见他表情淡然,不禁生气,提高声音道:“没藏空。”空错愕地转过头来,她却没法责备他,只得道:“这个,这次一定会见到那人吧?”
没藏空道:“放心,我已打听清楚,上个月西辽出动七万大军东征金国,统帅是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剌,并非那人。据说那人因突发急症,大病了一场,现在还养着。”
银喜眼睛一亮:“大病一场?莫不是紫瑰海的作用?”
没藏空摇摇头:“倘若紫瑰海真有效果,那人连走路都费力,哪能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成为西辽皇帝的左膀右臂?如今他官至北院枢密使,执掌兵机、武铨、群牧之政,武功又深不可测,连紫瑰海都能克制。不论明刀明枪,抑或暗箭毒药,咱们都很难算计得了他。倒是主人这法子,若真说得西辽皇帝动了心,将那人赚到暗血城的地宫中,还有几分胜算。”
“我瞧这西辽皇帝一心复国,若能得到预言国运、指点迷津、让他趋吉避凶的迷世书,怎么会不动心?并且迷世书不是我们编出来的,而是萨满教中的真芝大法师传下来的,听说契丹人对真苏和真芝可是奉若神明啊。”银喜得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何必苦苦跟在那人后面伺机报仇?我们不就山,让山来就我们吧。”
天佑皇帝耶律大石在狮子院召见了空见国师,起初相谈甚欢,后来皇帝突然发问:“贵国皇后是我的族妹成安公主,自她出嫁,已多年不见,不知近况如何?”
空见国师非常尴尬,却只能如实回答:“去年金国俘获天祚帝后,皇后心忧故国,以致无法进食,后因身体衰竭而驾崩。”
王座上的男子垂目道:“这么说成安是绝食而死了?”他的相貌很清雅,语气很平稳,却让人感到战栗,仿佛一头嗜血的狮子正要探出爪子。
空见镇定地道:“陛下应该清楚,夏一直以臣事辽。金兵猖獗,我国曾派出三万人马相助,也曾邀天祚帝来夏暂避。其后金国势大,我国若不依附,则社稷危矣,并非有意背弃当年跟辽国立下的誓书。皇后听闻天祚帝被俘后一心求死,打算以身殉国,吾皇虽想尽办法劝她进食,终究还是无力回天。”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既然贵国打算跟大辽重修旧好,我若向贵国借道攻打金国,不知如何?”
“夏愿与大国世代通好。”空见不动声色地回答:“但大军自境内通过,不免引起朝野动荡、军民震骇,更恐有池鱼之祸,所以夏不会借道给辽,正如夏不会借道给金。”
耶律大石放声大笑:“国师说得实在!”他高踞王座之上,见末席有名麻衣僧人,大胆地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有话要说。耶律大石心中一动,会见结束后悄悄留下了这僧人。出乎意料,麻衣僧并非向他密报什么军国大事,而是谈起了失传已久的迷世书。
“当年真芝老祖携迷世书入西夏,后来卒于居延双塔寺,迷世书的下落就成了一桩悬案。小僧十二岁起在双塔寺出家,继承了真芝老祖的衣钵,师父临终遗言,迷世书就藏在惠慈敦爱皇太后的陵墓中。”
耶律大石甚感兴趣:“你这话可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