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最终决定还是不再插手姐姐萧玥的事情。她爱谁、喜欢谁、想要嫁给谁,都是她的自由,萧睿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尊重她的选择。
在都松芒布结的庄园之内,萧睿望着这个已经改名为杜晨的前吐蕃王,神色非常复杂。
杜晨心里没有一丝惧怕和慌乱,清朗的眼神平视着萧睿,语气淡淡地,“郡王说得不错……但当初我之所以选择退位,却不是一时冲动……你永远无法了解,做一个毫无作为的傀儡王是多么地令人悲哀……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
“请不要拿我跟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帝王相提并论,吐蕃——哎……”杜晨长叹一声,微微黝黑的脸色一阵抽搐,“时到如今,吐蕃被大唐所统已成不可逆转之定局,凭吐蕃王室微薄之力又如何能与大势相抗衡?所以,我的心早已死了,我早已不是一个吐蕃人,而是一个普通的唐人——我倒是希望,吐蕃早日能够纳入大唐版图,因为这对于清苦的吐蕃人来说,是福不是祸……”
杜晨往前行了一步,“郡王推行之新政,杜晨以为甚好。既然这天下非大唐皇室之天下,那么,吐蕃又岂是吐蕃王室之吐蕃——既然西域诸胡能入大唐版图,吐蕃又何以不能?杜晨心里唯有期望大唐能一视同仁,真正实现郡王新政中天下大治民族融合的前景……”
“郡王所忧者,无非是因为杜晨出身吐蕃异族——其实,真正论起来,当年文成公主嫁入吐蕃,我吐蕃王室也流淌着大唐皇室的血液……而纵观大唐权贵,哥舒翰、高仙芝、夫蒙灵察诸大人也都出身蛮夷,何以他们能在大唐做官娶亲,而我就不能?”杜晨面色涨红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郡王已经准备征伐吐蕃了,吐蕃统入朝廷治下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郡王又何必担心杜某人怀有什么叵测之心?”
杜晨冷笑起来,“既然郡王都能放弃皇位,郡王又何以不信杜某是真心舍弃吐蕃王位?杜某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大唐渡过余生,像一个普通唐人那样娶妻生子……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难道,就因为萧玥是萧郡王的姐姐……”
萧睿默然良久,突然叹息一声,“我不想再说什么。但是你要知道,我只有一个姐姐,我不会干涉她的选择,但我不会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只要我还活着。希望你能像你说的这样,给我姐姐带来幸福而不是其他……”
“我会的。”杜晨轻轻道,缓缓走了过去,而那厢,萧玥已经缓缓走了进来。
萧睿喟叹一声,向萧玥投过柔和的一瞥,飘然而去。
……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李琦登基后的第一届科考顺利结束,而杜晨也如愿登科。一个月后,杜晨被任命为洛阳政务司主管钱粮的七品小吏,而与此同时,萧家也为他跟萧玥操办了一场非常低调的婚礼。新婚的第三天,夫妻两人就带着几个随从赶赴洛阳上任。
送走了萧玥夫妻,萧睿又面临着一个重要的抉择:如何安置李隆基。李隆基毕竟是李琦和李宜的亲生父亲,还是名义上大唐的太上皇,虽然已经退位,虽然前番已经接受了一场巨大的打击,但恐怕谁都明白,太上皇复辟之心火并没有真正熄灭。
如果要是让李隆基继续留在后宫,不要说萧睿了,就算是新皇李琦也心不甘情不愿。
御书房里,李琦跟萧睿还有章仇兼琼、裴宽四人已经秘密“商讨”了多时,还是没有能拿出一个妥当的“方案”来。接过了这些日子的适应,李琦已经对新政不再像以往那样从心底里排斥,慢慢开始接受。
而事实上,他担心的不过是萧睿夺权,但见到萧睿并没有真正插手朝廷的管理大权,而新成立的政务院也好,监察院也罢,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行着新政,大唐一天一个新气象,国库也渐渐开始充盈起来,慢慢走向衰老的大唐盛世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李琦心里也安心了不少。
当然,知道新政已经铺开大势无可阻挡,李琦也不得不顺应形势。新政推开后,朝廷的新政令次第密集发布,而每一项都事关民生和大唐繁荣,完全没有出自萧睿或者是章仇兼琼等哪一个人的私心,合民心得民意,他这个皇帝继续顽固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
新政推行到现在,大唐虽不至于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但一切都走上了快车道,譬如不再被视为“不入流”的商业,譬如农耕,譬如军备器械,都在朝着良好的方向快速前进。
目前,起码是有两大群体拥护新政:一个是对大唐经济发展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千万大唐商贾,被调动起积极性的商贾们注定要生意做大做强,商业兴则税收足则国库盈,朝廷就有大量的钱财去投入到富国强兵的诸多领域;另一个是无数农民,被重新赋予了土地的庞大农民群体,无不对新政感恩戴德,让占据主流的普通百姓拥有了自己的土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对大唐复兴起到无与伦比的推动价值。有了这两大群体民众的拥护,新政已经注定不可能回头。
还有一个显著的变化就是朝廷效率的大幅提升。在章仇兼琼等人雷厉风行的新政推行下,人浮于事尸位素餐的官僚衙门作风得到了较大的改善,而有了监察院无孔不入和对口的监察监督,各级官吏们不得不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处理国事和政务。
唯一的不和谐声音是,一些大唐权贵们的反对之声。因为贵族利益被平民“瓜分”去了一部分,这些既得利益小集团当然是心里烦闷的紧。只是面对朝廷的铁腕手段和民生欢欣鼓舞的浪潮,他们就成了秋后的蚂蚱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好在新政并没有完全剥夺贵族们的特权,而只是相对有所削减,大抵还在贵族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也不至于引起他们太大的反弹。虽然贵族们每人让渡出的利益并不是很大,但汇集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蛋糕。
这便是萧睿聪明的地方。他明白,在这个时代推行新政,想要彻底剥夺贵族的特权,那几乎是痴人说梦,只能是逐步的改良。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开一个好头,至于将来如何,那只能依靠后人的努力了。
见萧睿始终在保持沉默,李琦不由有些气苦道,“萧郡王……你何以……”
萧睿猛然回过身来,方才,他已经沉浸入新政初见成效的美好前景中去了,也无怪他兴奋,上元节一过,朝廷发布了垦荒令,凡无主的荒地山林,本着谁垦荒谁受益的原则,最大限度地调动起了农人的积极性。不说其他地方了,就连长安城外,那些原本长满荒草的地方,都被热情高涨的农人开垦出来,种上了粮食和菜蔬。
“皇上——”萧睿淡淡笑了笑,“臣以为,不如让太上皇移驾烟罗谷颐养天年吧。”
李琦眼前一亮,猛然站起,拍了一下桌案,“很好,朕早该想到了。烟罗谷里清幽淡雅,又有玉真皇姑遗留下的诸多宫室,的确是太上皇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章仇兼琼心里暗暗一叹,心道,让太上皇去烟罗谷?亏萧睿能想得出来。玉真死在李隆基手上,再让他去烟罗谷里岂不是……
章仇兼琼瞥了萧睿一眼,叹了口气道,“皇上,倒是不错,只是臣担心,太上皇不肯移驾烟罗谷哟。”
李琦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让朕去跟太上皇说吧……朕想,太上皇会答应的。”
……
……
出乎李琦和萧睿等人的意外,李隆基并没有任何的抗拒。三日后,朝廷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太上皇带着百余宫女太监和护卫悄悄出了长安城,移驾烟罗谷。烟罗谷里被废弃的宫室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大唐太上皇李隆基。
而烟罗谷,旋即被大唐朝廷化为禁区,李嗣业专门安排了一支数百人的羽林军常驻谷外,充为太上皇护军。在大唐百姓看来,太上皇一心向道专心在烟罗谷里隐居修行,而对于满朝文武和大唐权贵们来说,谁都明白,太上皇被皇帝和萧睿幽禁起来,从此彻底退出了大唐的视野。
不过,对于现在的唐人来说,太上皇李隆基的存在与否,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未来的生活能不能变得更富足、更美好。
※※※
烟罗谷外,绚烂的阳光下,萧睿一身青衣缓缓走进谷去。谷中谷外景物依旧,清幽依然。变化的是,一座小小的军营伫立在谷外,一面猎猎军旗迎风招展;而在明媚的春光里,邻近山林或者坡地中,隐隐传来农人开荒耕作的欢声笑语和山歌声。
萧睿心头一阵宁静和淡然,他抬起头来,望见李隆基背靠在烟罗谷宫室长长回廊的尽头,正用一双浑浊而迷惘的眼神向自己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