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转过身,我们四目交接,我呆滞地看着她。我认识这个年轻女人吗?
“是我,我是隔壁的特蕾西,特蕾西·雷诺斯。”
“特蕾西,噢,是你。你好。”我伸出手,她跟我握了握手。
1993年,特蕾西十岁,三岁的差距那时候感觉好大,无法跨越。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敲门,邀我一起去骑脚踏车或游泳。我会跟十岁的小孩玩,表示我真的很无聊。母亲常说特蕾西是我的朋友,但我每次都会纠正她。“她不是我朋友,她只是个小女孩。”如果交到朋友,或许住在这里也没那么难熬了,但我就是不肯交朋友。
“我记得你是谁,特蕾西,你还住在这里吗?”
“托德,就是我先生,嗯,七年前,我们把我爸妈的房子买下来了。”她低头看看婴儿。“这是凯格,我的小儿子,杰克念一年级,蒂安上幼儿园了。”
“哇,真好,凯格真是可爱。”
“汉娜,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你妈知道你来了吗?”我想起阿杰与昨天的谈笑,如果这个女人是一杯葡萄酒的话,我会说她带有一些好奇与保护的气味,还有些许的愤恨。
“不知道,我……我在附近……嗯,想看看以前住的地方。”我抬头看看小木屋,看到一只松鼠站在电话线上。“我母亲还好吗?”
“她很好,她在清洁公司,帮人家打扫房子。你也知道的,她个性就是一丝不苟。”特蕾西笑了起来。
我微笑,但心里觉得有点不好受,我母亲是清洁工。“她——”我费尽力气才问出口,“她还跟鲍伯在一起吗?”
“喔,是啊。”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离开那年,他们搬来这里定居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吗?母亲一定告诉我了,但我听进去了吗?还是我听而不闻,不想知道她跟鲍伯过得怎么样?
“没错。”我没来由地有点生气,这个女人居然比我更了解母亲的近况。“他们把布卢姆菲尔德希尔斯的房子卖掉,他还在教书。”我的口气不怎么肯定,只希望我猜对了。
“天啊,不对啊。鲍伯上个月就满七十四岁了,他从来没在学校教过书。说老实话,几年前我才知道他以前当过老师,他一直都做建筑工。”
一阵风从北方吹来,我转开脸。“我跟我妈很久没联络了,她不知道我在这里。”
“真可惜,你们吵架了。”特蕾西低头看看婴儿,亲了他的额头。“你知道吗?你离开后,她也改变了。”
我的喉咙发紧。“我也变了。”
特蕾西往长凳偏偏头。“来吧,坐着聊。”
这女人一定觉得我疯了,突然跑来这里,跟个两岁娃娃一样哭哭啼啼。但她似乎不在意。我们一起拂掉混凝土长凳上的雪,对着湖面坐下。云层越来越厚,我盯着湖水。
“你常看到她吗?”
“每天都见面,她就像我妈一样。”特蕾西垂下眼帘,我发现,她说完这句话后显得有点尴尬。毕竟,那是我妈妈,不是她的妈妈。她接着说:“还有,小孩都很喜欢鲍伯。”
我咬紧了下颚。她也让小蒂安接近他吗?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鲍伯是怎样的人。
“他还是很爱开玩笑,你记得吗?他会笑我们,叫我们小男孩。”她的声音降了八度,模仿起鲍伯的声音。“‘小男孩,你们要干吗?’我小时候好迷他,他好帅。”
我吓了一大跳,转头看着她。在我心里,他是个野兽。但没错,在他让我起鸡皮疙瘩前,我也觉得他很帅。
“她一直不原谅自己就这么让你离开。”
我用双手抓住长凳。“哦,是吗?跟我来这里的原因很像,我想原谅她。”
特蕾西看了我一眼。“汉娜,鲍伯不是故意碰你的,他很爱你。”
天啊,我妈告诉她了?她当然只说她自己的那一套故事。我气到说不出话来,就跟那年夏天那个晚上一样。“特蕾西,随便你怎么说吧,你又不在场。”
“但你妈在场。”
她以为她是谁啊?我突然又回到了十三岁,如果又让这个自以为什么都懂的小孩欺负我,我就太蠢了,我起身准备离开,伸出手说:“很高兴见到你。”
特蕾西没理会我伸出去的手,说:“第二天下午,你们要走的时候,我听到你父亲说的话。”
我无法呼吸,慢慢让自己坐回长凳上。“你听到什么?”
婴儿睡着了,她在他背上轻轻画着圈。“当时我就站在车道上,看着他将你的行李放进后车厢,你已经坐在车子里了,看起来很难过,我知道你并不想走。”
我努力回忆。对,她说得没错,那天我很伤心,不想离开母亲。那时,我的伤心尚未坚定到变成后来的愤恨与怒气。
“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你爸说,‘要是你抓得住某人的蛋蛋,用力挤就对了。’汉娜,他真的那么说,一字不差。”她笑了一声,感觉有点紧张。“我会记得,是因为我从来没听过大人说这种话,我吓到了,我当时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