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诗小姐住在小花家的第三天才见到了她那终日蒙着黑色头巾的母亲。她敲门,站在门外,她让吕芳诗到饭厅里去吃饭。当时小花上班去了,房内的两位女子还在睡觉。吕芳诗忐忑不安地跟随这位妈妈朝饭厅走去。她看见一位老年男子进了一间房,然后关上了门,也许是小花的父亲。
蒙着黑头巾的母亲请吕芳诗小姐坐下就餐,然后就坐在她对面不动了。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弄得吕芳诗很紧张,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吃饭期间她朝对面看了一下,从黑布洞里射出的那两道寒光让她心惊肉跳。她胡乱将饭吃完,帮助这位母亲收拾饭桌。
她俩一块来到厨房,吕芳诗抢着要去洗碗,但是小花的妈妈一把将她扯过来,使她坐在矮凳上面。她示意吕芳诗倾听,吕芳诗便听到了老年男人的哭泣声。厨房的窗外尽是密密的小树,风吹得树叶簌簌地响。吕芳诗看到绿色的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通过窗口从外面输送进来,使得雪白的墙壁也泛出了绿色。吕芳诗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新鲜的苹果。
“叔叔心里有伤心事吗?”她轻声问道。
“他是汉人,京城是他的故乡。乡愁啊。”老女人说。
“也许我不该来你们家?”
“不是这样,即使你不来,别人也会来的。这是小花的工作嘛。”
“你们这里有很多从京城来的人吗?”
“你不了解我们这个小城,你提问的方式不对。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眼界就开阔了。你听,我丈夫哭得那么伤心,他真是个热情奔放的男人。我们是在胡杨树下相遇的。”
她站起来往她丈夫的房间走,她示意吕芳诗小姐跟着她。
那个房间很大,小花的父亲站在窗前,已经停止了哭泣。屋里同样荡漾着绿色的气浪,这过于充盈的生长的气息,使吕芳诗一时有点窒息。
“您很难受吗?小姐?”白发男子注意地看了看她。
“啊,不!这里真美!”吕芳诗不好意思地笑了。
“琼姐在那边生活得怎么样?”他问。
“您认识她!这太好了。她有些困难,她还在坚持。”
“她的父亲当年同我一块建造了那个墓地。”
“是沙漠里头那一个吗?”
“正是那里,原来您已经看过了。我们将心里面所有的悲伤都埋在那里面了。新疆真好啊。”
吕芳诗想,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哭?
“吕芳诗小姐,我听说您在京城住在一个叫公墓小区的地方,您能同我谈谈那里的情况吗?比如说那些骑着自行车在小区内悠转的人们?还有那个游泳池?”
老头向吕芳诗凑近,他那双幽深明亮的眼睛咄咄逼人。
“游泳池已经被填平了,因为人有在水里头看见了一些东西。”
老头声音洪亮地笑起来。
“那种东西啊,到处都会长出来的!从前我就是那个小区的居民!姑娘,您看这事有多么凑巧啊。难道真的是凑巧吗?您从窗口望出去,您看到那条河,您的情人在河心驾船。在公墓小区,您坐在阳台上喝茶,您的目光投向雾蒙蒙的远方,同样的景象也会出现,对吗?”
吕芳诗的脑子里还在机械地想着那个问题:他为什么哭泣?
那位母亲在旁边做了个手势,然后拉着吕芳诗离开房间。她一直没有取下头上的黑头巾,吕芳诗觉得这很反常。她跟随这位妈妈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尽是密密的小树,没有一块空地方。她俩钻进树丛中。刚一坐在石凳上,吕芳诗就听到常云和细柳在右边的什么地方说话,她们的声音很响亮,简直有点肆无忌惮的味道。
“那么,你就这样将T老头从她手里抢过来了吗?”细柳问。
“当然!我先到这里来,老头子现在只想着我,我才是他的心上人。”
“我也是这样想。吕芳诗小姐虽然生得美,可那种美不实在。”
“的确不实在!”常云高兴地说,“还不如像我们生得平平常常。”
她们对话的声音传来时,黑头巾里面的那双眼睛始终盯着吕芳诗,令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感到最为吃惊的是,常云居然认为她自己长相平常。而在她吕芳诗眼里,常云真是美若天仙。吕芳诗还想听到一些内幕,可是她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词,无法将它们连起来。她有点沮丧地坐在那里,周围生气盈然的景象令她感到压抑。
“这两个京城的姑娘说话真直爽!”小花的母亲高兴地说。
她问吕芳诗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吕芳诗凝视细听了一会儿,告诉她说,听到了。那是地下某个地方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
老女人让吕芳诗跟随她,她们穿过树林来到一个地窖口。声音就是从那里面发出的。现在听起来要清晰多了,但还是隔得比较远。仿佛是一个人在很深的下面的处所用什么硬物撞一扇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