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端茶的手一顿,问道,“怎么回事?安信的脾气急我知道,你怎么会……”
“唉……”我长叹一声,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说到我骂安信因为没当上大总管迁怒于人时,子玉睁大了眼睛,插嘴道,“别人不知道他,你还不知道他?这话你也信?”
“不信。”我回答得很干脆。
我看到子玉头上冒出了黑线,“那你还说!”
“当时气急了,自然是什么话解气说什么了,哪还管什么真假+。”
“你……唉……你好歹也过过脑子。”
“过脑子的就不是吵架,是辩论了。”我小声嘀咕着,接着,心虚地说,“你先别急着骂我,这还不是最糟的,还有呢。”
“什么,还有?”我看子玉已经快要晕了。
我鼓足勇气,把后面的情形说完,就可怜兮兮地看着子玉,道,“我说完了最后一句,安信就走了,两天没见人影了,怎么办?”
听我说完,子玉只是看着我,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叹道,“你这也太……”
我赶紧辩解道,“这也不光是我的错吧,安信那样对小礼子,说起来,也实在太狠了些。”其实,这两天我没特意去找安信,除了想让他冷静一下之外,对他处理小礼子的手段实在无法赞同,也是一个原因。
子玉摇头道,“从太后派人去找你发现你不在,到你回到乾清宫,这中间至少过去了两三个时辰,就两个小礼子也打死了,怎么会只是皮肉伤?何况,宫中行刑的手段,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若真想人死,两棍子下去,命就没了。像这样打了几十棍子,看上去血肉模糊,却根本没伤到筋骨的,分明只是想吓唬人罢了。
我一呆,迟疑地问道,“你是说,安信其实并没想杀他,只是想吓吓他?”
“应该只是想吓吓他,但最主要的,可能是想吓吓你,所以时间才会那么巧,正好让你回来看见,你去问问,他应该是听到你回宫才开始打的,就为让你看见。”
我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却不得不承认子玉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可是,他后来又说要赶小礼子出去。”
子玉轻笑道,“你讽刺他贪图权势罔顾人命,话说得这么重,他当然心中有气。后来虽然认错,又摆明了是为求息事宁人,敷衍了事,自是难以让他满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安信平日最是拿尖儿要强的人,半点亏也不肯吃的,他这口气不出够了,哪会罢休。你平日里最肯让着他,怎么这回却跟他叫上真儿了?”
“难道,他那些话,都只是气话?”
“应该是,他若真想赶人出去,犯不着跟你硬顶,过得几日,随便他找个错处,就行了。更何况,那天那事其实就够了,只须秉明了太后原委,太后自会让那人走,回来只说太后要赶人走,你也挑不出他的错来,岂不更好?所以,他非要当着你的面这样坚持,不过是为跟你治气罢了。”
我呆了半晌,终于承认,我真的是个白痴,一时心中油煎火灼般难受
安信一心为我,可是我却,“我却对他说了那种话……”我不知不觉就喃喃出声了。
子玉轻叹一声,摇摇头道,“你啊,别的本事没长进,这气人的本事,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安信都比不上了……他最是心高气傲,平时虽也奴才奴才地自称着,但你我都知道,这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最忌讳的,你却……你……唉……”
子玉望着我,只是摇头叹息,我怔怔看着他,只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安信是自小入宫的,因为聪明伶俐,被德妃挑中,留在身边伺候。母亲那时最好热闹,常带我到宫中各处走动,像德妃淑妃这种背景深厚、品级又高的妃嫔处,去得更勤。母亲人缘好,大家爱屋及乌,对我也都很好,我在各宫中都是随便玩。那时候小,也不懂什么尊卑之分,母亲也是不大讲这个的,因此,和各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都混得很熟,但这其中最要好的就数安信了。
安信最会识人,那时候虽小,这本事已经不弱了,和别人说上两句话就能摸出对方的脾性。所以,我们才见过一两次,他就把我面和心软的性子瞧了个透,再不怕我,没人的时候呼来喝去,甚至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再不把我当个主子了。而我呢,想来是天生犯贱,虽然老是被他讥刺挖苦,却还最爱找他,子玉说,这就叫投缘……那个,一个好施虐,一个好受虐,竟碰到了一起,果然是有缘啊。
后来我和母亲进了冷宫,从前交往的那些人都没了音讯,还肯来看我们的,除了茹姐姐,就是安信了。那时安信常来找我,每次都会带点瓜果点心,有时还能给母亲带点胭脂水粉什么的。所以我们都盼着他来,他一来就像过节一样。等到我们可以自己开伙后,他若要来,母亲总会勉为其难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大家一起吃……
再后来,我出了冷宫,和他交往就更方便了。最后,德妃宫中出了那种事,安信就自然而然地跟着我了。
对我来说,安信从来不是什么奴才下人,而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也是有了烦难委屈,第一个会想找的人。可是,正因为是最亲近的人吧,说话才会那样无所顾忌,发起脾气来才会那样肆无忌惮,才会,那样伤了他……对他来说,由我给予的这种伤害,也会更痛吧。
想到这儿,我心中更加难过,暗中下定决心,回宫之后,一定要找到安信,诚心实意向他道歉。不过,如果他不原谅我怎么办?不会的,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总有办法能哄得他消火,就算他要打我一顿出气,我也随便他打。
事情想开了,作了决定,心里就好受多了,我终于长出一口气,回过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