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的手掌就要击中乌昙了。却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怪风,阴柔的劲力绵绵不绝,竟将翼王整个人刮了开去,直撞在对面的墙上。
“谁,”翼王稳住身形,怒喝。
一条黑影从窗外飘然而入,无声无息,落在乌昙的身边。油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十分瘦削,须发雪白,神色却相当严肃。
“年轻人,不要妄开杀戒,”他教训翼王。
“你……你是何人,”翼王问。
“我是乌昙的师父。”这老人将手掌抵住乌昙的后心,只片刻,乌昙面上的黑气就散去了不少。
乌昙的师父?翼王早知海龙帮有个令人又敬又怕的况师父,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可以感觉到其人身上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气,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气流,围在他的身边,形成一张保护网,旁人不得近前。
果然是个隐士高手!
翼王不敢怠慢,笑了笑,道:“原来是况老前辈,久仰久仰——之前晚辈托令徒送您一本秘笈,不知前辈还看得入眼么?”
“你……就是那个……什么王爷?”况师父看也不看他一眼。
“晚辈是樾国的十四王爷,封号乃是一个‘翼’字。”翼王句句陪着小心,“晚辈和令徒颇有些交情,此前还一直想去海龙帮拜会前辈呢。”
“不必了。”况师父冷冷道,“海龙帮与世隔绝,不欢迎外人打扰。我徒儿之前无论答应过王爷什么事,或者有哪里得罪过王爷,我都希望就此一笔勾销,王爷只当没见过他这个人。也没见过老夫。”
“这……”翼王碰了一鼻子灰,“这又何必呢?听说况师父十分喜爱搜集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令徒孝心可嘉,四处寻访。我也是因此才与他相识——其实除了,我还有……”
“年轻人!”况师父打断他,“我平生第一讨厌人杀生,第二讨厌人说谎——你方才想要杀我的徒儿,被老夫制止了,现在你又对老夫满口胡言。我不想破戒杀人——你是要逼我把你踢出门去吗?”
翼王一怔——这对古怪的师徒,自己绝非他们的对手,惹不起,总躲得起吧?看来今日诸事不宜——倒不如回去想想下一步棋该怎样走!于是,一跺脚道:“好稀罕么?本王和你们客套,你们倒摆起架子来——你们最好快快回你们的孤岛上去,免得我让官府来捉拿你们——还有你徒弟之前掳走我未婚妻的这笔帐,容后再算!”说着,走出门去。
况师父仿佛全没听见,丝毫不为所动,只专心致志帮乌昙抵御毒素。过不多时,乌昙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黑血来,睁开了眼睛。随即倒身叩头:“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要疯到几时?”况师父冷冷看着他,“你把海岛拱手让给了蓬莱人,又把弟兄们丢在海上,自己跑来江阳城——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去了?”
“徒儿只是想治好刘姑娘的伤。”乌昙解释,“那个……就是刘兄弟,后来徒儿发现她其实女扮男装……她……她是因为帮弟兄们抗击蓬莱人才受伤的……况且,若不是徒儿冒失,将她带回海岛来,也不会连累她……所以……”
听着他结结巴巴的话语,况师父的眉头越拧越紧:“你……是为了那个小子……丫头?我以前从未见过你对什么事如此执著……不,若是有人得罪了你,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倒的确是执著得很,不叫人家百倍奉还,你是不死不休的。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竟然可以什么都不顾,还真叫为师吃惊!你……你莫非对这个丫头心存恋慕?”
乌昙一怔,随即脸红了起来。幸亏他肤色黝黑,况师父也瞧不出。“师父说哪里的话!”他道,“徒儿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既然害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就要负责医好她,否则良心难安。”
“原来你还有良心?”况师父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杀人杀得太多,已经把良心都扔了呢——好,那为师倒有些欣慰了!不过这个什么刘姑娘,是那个王爷的未婚妻,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趁早不要再去招惹别人。我看樾国的这些高官显贵明争暗斗,处处隐藏杀机,麻烦得很!”
“她其实不姓刘。”乌昙道,“她叫做‘玉旈云’,也算不上是那个翼王的未婚妻,她是被逼才答应婚事的。”
“哦?是么?”况师父显得毫不关心,“总之,既然她不是海龙帮的人,你对她也没有恋慕之心,她和她未婚夫的事情,与你就没有关系——如今她的伤势如何了?听说这里的女大夫医术非常高明。”
“有些反复,不过……应该已经无甚大碍了吧。”乌昙回答,心中陡然有种失落之感。
“那好。”况师父道,“既然她的伤势没有大碍,你该做的就都做了——快跟为师回去,弟兄们都还等着你呢!我想蓬莱人在海岛上一无所获,不久便会撤走,大伙儿便可以回归家园。从此以后,中原的事情,你还是少理为妙!”
“是……”乌昙答应——他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况师父要他过与世隔绝的修行生活。而他是绝对不能违抗况师父的。哪怕有时会有小小的偏离,但最终依然还要回到师父的身边。
恋慕。铁叔问过他。方才况师父又问。他都否认了。但是抚心自问:他对玉旈云的感情是怎样的?他也解释不清楚。他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看她笑,看她发脾气,看她妙计达成时得意的样子……这就是恋慕吗?她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不在乎——那笑里藏刀的翼王,可以轻易杀了。带她离开翼王的身边,相当于是救她出火海了。但是,还有石梦泉——永远忘不了前一夜在病榻上他们互相注视时的眼神。而今日,当她气息微弱,几乎被伤痛摧毁时,他听见,她喃喃呼唤石梦泉的名字。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才叫“恋慕”吧!乌昙想,和他们相比,自己的那份模糊的感觉什么都算不上。
既然如此,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他的使命的确已经完成了。
“还不走?”况师父催促。
“是。”他站起身,忽又想起什么:“师父,铁叔还关在官府的牢里呢,我得去跟总督大人说一声,带上铁叔。”
“哦?”况师父道,“那也好。而且我听说之前你还派了阿康带着几个弟兄到水师去搬救兵,至今也未见回去,只怕也是被抓了。你一并打听打听他们的下落。为师在会友客栈里等你。”
“是。”乌昙答应着,出门到后面来找顾长风。不过到后院时,却不见罗满与顾长风的身影。守卫的士兵告诉他,两人已经回去了。
“啊,是么……”乌昙向他道谢,又要退出来,再跑一趟总督衙门。只是不经意扫了一眼玉旈云房间的窗户——他的腿脚便不肯移动了: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也接到了离开的命令,可是心里却舍不得。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海岛,过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他的身体的某一部分遗落在了这片土地上。不,是被玉旈云捡到了,拿走了。令他从此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这要如何是好?
至少和他道别?他想,不,只要见她一面。此一去,也许今生今世不会重逢。看她一眼,至少不要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