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风越想越觉得蹊跷:难道小莫知道樾军的计划,他们要偷袭采石场和粮仓?这倒也有些可能既然——樾军料到了我方的战略,那抢先一步前来破坏自然在情理之中。他心下不由骇然,连忙吩咐折回衙门去,调派人手去官仓和义仓严加看守——这几处仓库不是位于揽江城中,就是位于近郊,在车水马龙之地,料想敌人没法大举来犯,最有可能是暗中作怪。所以他让守卫县城的兵丁全部暂停巡逻,前去看守仓库。一时间,将几处仓库围得铁桶一般,连苍蝇也难飞进去一只。
至于莲花矶石场,他可委实找不出那么多人手来,只能求助于冷千山。所以将粮仓的事办妥了,他仍旧驱车往揽江大营里去。到半路,又听到震天动地的炮声——先是疏疏落落的两三下,然后密集起来——心知事情不妙,想是樾国兵舰又杀过来了!却也顾不得危险,仍全速向前。所幸待他到达大营时,炮声已经停息,唯有销烟尚未散去,刺得人眼睛酸痛。守门的士兵告诉他:樾寇今日又来挑衅,不过只像从前一样,来了一艘船,随便放了几炮,弹药用尽,便回去了。
“这些狗娘养的!”那士兵骂道,“以为自己是只猫,捉着了耗子,要好好玩弄一番。呸!看咱们日后如何收拾他们。”
程亦风可没心思回应这些发泄之词。被引到了营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冷千山来了——他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模样甚为憔悴。“程大人忽然赶来,想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哑着嗓子,“萧副将方才回来说,你想试试从小莫的口中套些消息。可是这小子交代了什么?”
程亦风点点头。当下把小莫的话以及自己关于采石场和粮仓的猜测说了一番:“粮仓我已经加派人手去守卫了,至于莲花矶石场,还得劳烦将军。”
冷千山点点头:“樾国细作无孔不入,我自会派人去严加守卫——不过话又说回来,采石场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来?最多不过就是再炸一次!我倒不怕——顶好他再炸一次,省了我开山的麻烦!”
“石头不怕炸,还有民夫呢!”程亦风提醒。
“我就知道大人会这样说。”冷千山笑笑,“放心吧,我冷某人驻守在此,就是为了保护老百姓的安全,如今要征他们来开山修城已经过意不去,若是再累得他们遭了樾寇的毒手,我还有何颜面继续活在这世上?非把细作揪出来不可!”
于是就唤人来,吩咐驻防莲花矶的事——南面入口处如何,东西两边的山坡上如何,北面的嘹望楼如何,等等。一共派出三百人,分成三班轮值。在前线如此需要用人之际,这也算是一支相当大的队伍了。
那被他唤来执行命令的正是萧荣,一一点头记下了之后,又问:“将军,有没有可能樾军不是打算派几个细作小打小闹的破坏,而是从这里进军呢?”
“进军?”冷千山皱眉,走到案前的地势图旁看了看,道:“这怎么可能呢?莲花矶石场北面是鹿鸣山余脉的最高峰‘佛手峰’,东西两面也有山岭,可谓处于一个‘簸箕’之中,其唯一通路,就是南面连接官道的这一条。石场的石材也必须由此路运出。虽然之前有人曾经想要寻找穿山而过的捷径好将石材运送到大青河边由水路运输,可是,却无法开辟这样一条道路。换言之,如果樾寇想要偷袭此地,除非他们能飞越佛手峰——”
“话虽如此……”萧荣沉吟,“但卑职记得,前年大青河之战,樾寇便是从峭壁以铁锁飞度,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了远平城。当时咱们也没有想到竟然敌人能从天而降呀!”
“远平城位于大青河河道最窄的地方,两岸的峭壁不过一箭之地。所以他们才能架设铁索桥。”冷千山道,“我们揽江位于大青河河口,几乎是河道最宽的地方。而对岸是一片平原,樾军怎么可能再故技重施呢?他们要大举偷袭,除非坐船渡河,再翻越佛手峰。水路这么长,他们随时可能被我军巡逻的舰船发现,而佛手峰陡峭无比,只怕没翻过去,就先摔死了。岂有人会用如此愚蠢的战术?”
“这……”萧荣挠了挠头,“卑职只是觉得,现在大战一触即发,万事都得小心。刘子飞咱们没交过手,但毕竟他是樾国的一员大将,征战的经验还比玉旈云丰富。就算他现在忙着内斗,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何况还有玉旈云,她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且派遣细作,搞出这么多的花样来,咱们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她诡计多端,常常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招式——前年的飞度大青河就是一个好例子。这一次,谁知道她玩什么花样?”
“照你这么说,也有可能是那细作故弄玄虚呢!”冷千山道,“也许是玉旈云吩咐他施展连环苦肉计,欺骗程大人,为的就是让咱们疑神疑鬼,把兵力分散到莲花矶去。到时候她舰船齐发正面进攻咱们,咱们却无从应付。”
“将军所虑甚是!”萧荣道,“卑职也正打算提醒二位,那细作的话可能只是个幌子。”
冷千山笑了起来:“萧荣啊萧荣——你说要多长几个心眼,我看你是长的心眼太多,已经无所适从!你倒说说,这个也有可能,那个也有可能,到底我是派兵去,还是不派?”
萧荣怔了怔:“这个……卑职也不知道。若是程大人能再去探探那细作的口风,或许咱们会有些把握。”
程亦风连连摆手:“这事可指望不得我。我那点儿道行,根本无法和樾国细作斗法。你若问我小莫说的是不是真话,我自然觉得他是念及旧情,所以才真心警告我。但他若是诓骗我,利用我来散布假消息,我可觉察不出来。你们两个如此一分析,我已经头晕了。”
“程大人是正人君子,自然测不透卑鄙小人的花花肚肠。”冷千山道,“依我看,咱们也不必将此事看得太认真,否则就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了——粮仓和采石场咱们是一定要守卫的,该派多少人就派多少人。不必因着担心樾寇会奇袭,就调动主力过去。毕竟咱们坐拥大青河和佛手峰天险,樾寇想要大举入侵也没那么容易。他们真的过来了,我军可以轻易切断其补给线,然后再将其歼灭。所以眼下咱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方不会落入敌人的圈套。”
“将军说的很有道理。”萧荣道,“那卑职这就去调派守卫莲花矶的人马。”
他说罢,便退了出去。留程亦风和冷千山默默对着地图。“以不变应万变。”程亦风喃喃重复着冷千山的话,“将军果然是大将风度。”
“大人说笑!”冷千山抬眼看他,“此时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呀。”
程亦风摇摇头:“若不是对自己的计划有十足的把握,怎敢以不变应万变?必然会四处打听消息,然后如坐针毡,无所适从。程某人听了小莫的话,心里七上八下,一是担心咱们修复城防和撤入山林的计策为樾寇所洞悉,二是害怕他们来破坏。如今听将军这样一说,幡然醒悟——其实樾寇洞悉了又怎么样?他们现在只不过派了些细作过来,只要我们严防死守,他们也成不了气候。至于咱们撤入山林的计划,就算被他们猜到,又有何妨呢?除非他们不打过来,否则,咱们就会在山林中狠狠地教训他们。将军说,我们现在没有其他的路可走,这话不错,因为现在的计划已经是一切可行之中最好的选择。我这样火急火燎地跑来,倒是给将军添乱了。”
“程大人不要这样说。”冷千山道,“虽然现在以不变应万变,但是也要随机应变嘛。大人得到这消息,至少提醒咱们要好好守卫采石场和粮仓——而这粮仓又是重中之重。我看光靠县城里的那点儿人手还远远不够。我调拨一百人过去,全权由大人指挥。”
“我?”程亦风摆手,“我哪儿会指挥兵队!”
“大人不必过谦。”冷千山道,“不说你指挥落雁谷的撤退还有担任大青河统帅的事,单说你到鹿鸣山来救我,那次不就指挥得很精彩?还收服了杀鹿帮的英雄呢——说起来,这些英雄们最近不知如何了?”
福寿膏事件过去之后,猴老三和辣仙姑都回到了山寨,此后只写过一封信来,并捎了些山中土产,此外就没有联络。程亦风便摇摇头:“他们应该在山寨里逍遥吧。”
“现在若是能有他们相助,那该多好!”冷千山感叹,“唯有他们那些古灵精怪的招式才能打乱敌人的阵脚。”
现在写信给他们也来不及——程亦风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个道理,不用他说,冷千山也明白。眼下,他们除了按照原定的计划支撑下去,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然而,小莫有可能是在骗他吗?他不信。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程亦风见冷千山满面倦容也不忍多打搅,便告辞出来。萧荣已经将那派往莲花矶的三百人点齐,正在准备他们的粮草。而要让程亦风带回城里的一百人,虽然是冷千山后来吩咐他,去却先打点妥当,连粮草也被齐。“说是去守粮仓,可不能让他们监守自盗。”他玩笑,将花名册交到程亦风的手中,“这些权当是顶替大人昨天折损的衙役吧——卑职已经交代过他们,对待大人的命令,就要像对待冷将军的将令一样。”
“其实不必萧副将交代!”那队伍里有个士兵插话道,“咱们有不少人都是从落雁谷捡回一条命来的。要不是程大人,咱们岂会有今日?”
“没错!”另几个士兵附和,“要咱们听程大人的命令,咱们是最开心不过的了!因为程大人一定不会叫咱们去送死!”
“屁话!”萧荣呵斥,“难道冷将军叫你们去送死了吗?废话连篇的,哪里有一点儿楚人的样子?把你们交给程大人,我还真担心你们会造反!”
兵丁们愣了愣,讪笑着,都不敢再多嘴。
萧荣便又嘱咐程亦风:“大人,你不必对他们太过客气。这些臭小子都欺软怕硬,三分颜色开染坊。你要是给他们好脸色,他们就会懒散,以后就不听命令了。”
程亦风点点头,心中只是想:士兵们如此信任我,视我为救命恩人大英雄,却哪知我资质平庸,毫无谋略?落雁谷的时候,固然有几个人因我得救,但丧命也有不少!而我因落雁谷之战而统领朝廷兵马大事,又犯下了多少错误?若不是因为我,樾国细作岂能闹出假官票的风波?又岂会将重石偷运过河?如今敌人哪里来的火炮?唉!你们说我不会让你们去送死,其实陷你们于险境的,不就是我程某人吗?
心中万分的愧疚自责。但同时也生出一股决绝之意来——他之前不是才和小莫说吗?他无论如何要“保个不输”。前途再怎么艰险,自己的能力再怎么有限,也要拼了老命,保个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