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终也只能领到三十六两的工钱,加上过年红包,总共也只有四十两。这一次,奚润如却破了例,除了正常给虞洽卿四十两外,又一下子塞给了他一千两银票,算是重奖!
除夕快到了,瑞康号里除了一些寻常人家来买一些零星颜料回家染布、染衣服赶着过年外,大宗生意都已经停下。瑞康号提前放假,伙计们有的忙着上街购年货、买礼品,有的忙着去找老乡,商量安排回老家日程。虞洽卿哪里也没去,他躺在阁楼上,尽情地睡着懒觉。这几个月,他实在是太疲惫了。
等到浑身酸软地醒来时,外面的自来火街灯已经亮起。师兄们都还没有回来,房间里很静。虞洽卿伸了一个懒腰,觉得浑身舒畅。从床上坐起,他小心地打开褡裢,褡裢里是这五年来他攒下的银子。前三年每年十二两,年终时他每年都寄六两回去给母亲。剩下的六两,他除了每年添购衣物鞋袜用掉三两外,其余的三两全攒了下来,共有九两。去年的四十两,他给母亲寄去了十两。剩下的三十两,他到青年会去学习英语每个月用去一两,半年用去了六两。由于跑街需要体面,他又花去八两,添置了一套缎面长衫和一套洋布长衫,还剩下十六两。加上前三年的九两,一共是二十五两。再加上今年的四十两,总计是六十五两。他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12 感恩的心(2)
五年没有回家了,从自己记事时起,母亲这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么多钱,自己更没有挣过这么多钱,要是见到他一下子带回去六十五两银子,她一定会激动的连觉都睡不着的。他又拿出那张一千两的银票,母亲从来没有见过银票,她要是听说这一张小纸头能兑换出一千两银子,够一个汉子吃力地才能扛起时,一定不会相信。他要是告诉她,上海是怎么回事,钱庄是干什么的,外国人的银行是干什么的,那时母亲是会信的,也会惊奇万分的。她的手摸着银票说不定会哆嗦起来的,眼泪也有可能跟着下来。母亲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看到儿子有出息了。这一次,她在家乡一定会风光上一回的。想到这里,他对家乡无比思念起来。五年了,一直没有回去。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除了心中挂念母亲外,他几乎很少想到家乡,而此时,他却是归心似箭了。
“阿德,想家了吧?”不知什么时候,奚润如走了进来,笑着问他。
“啊,师傅。”虞洽卿连忙下床,拿过一张椅子,请师傅坐下。
奚润如坐下来,只是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阿德啊,这五年来,你干得不错。尤其是今年的这笔生意,堪称大手笔啊。我给你一千两银子,虽说不多,但你要知道,当初我的瑞康号不过就是八百两的本钱。如今这几个钱,你不要像其他人那样胡乱花销,更不要去嫖娼宿妓。”
“师傅,我会记住的。你放心吧。”
“过了这个年,你有二十岁了吧?”
“二十周岁了。”
“家里给你找媳妇了吗?”
虞洽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知道。”
奚润如点点头:“你五年没有回家了,也难怪。你回去看看,要是家里给你定下媳妇了,你就给我来封信,在家结完婚,过完二月再回来。要是没有,你就正月十六回来,顺便问问你娘,在上海给你找媳妇行不行?”
虞洽卿心里热乎乎的,“我一定会按照师傅的话做的。”
“你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我再给你十块钱,你替我买点什么礼品送给你母亲,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师傅,这不行……”虞洽卿感动得拦住师傅的手。
“你拿着吧。我的确从心里感谢她,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以后生意上,你还要多出力!”
“师傅放心,我绝对不辜负你的栽培和希望。”虞洽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奚润如走后,虞洽卿心里很不平静,他真想一下子飞回故乡,回到母亲身边。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却没有急着回家,而是买了一笔重礼,来到陈春澜家,感谢陈春澜。
陈春澜几乎认不出来虞洽卿了。他从头到脚打扮一新,步伐轻快有力,头抬得高高的,看来是很成功的样子。“陈先生,那天我来乞求你时,差不多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了。你没有怜悯我,而是帮助我,让我对着镜子找到了自信。我果断地冒险,为师傅度过危机,拯救了师傅,更拯救了我自己。现在,我正在走上成功之路。这些礼物是我的一点心意,它只能表示我对你的崇敬,不能算是感谢。”
“年轻人,你太客气了。帮助你,我只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我不是救世主,这个世界也没有救世主。你能否成功,完全取决你自己。只要你始终记着,求人不如求己,你就能总是在自己身上找出办法,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当然,有机会,你也要帮助别人。其实,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叶澄衷先生当年要是不帮助别人,怎么会有今天?我也一样的。”陈春澜眼望着前方,仿佛不是告诉虞洽卿,而是在对成千上万的听众做演说。
虞洽卿连连点头,“陈先生,今生今世我都会记住你的话的。求人最终还是要求己,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陈春澜说:“阿德,你很有悟性!将来在上海滩,你一定会大显身手的。好好干吧,未来是你们的!”
“谢谢陈先生的鼓励和厚爱,我会努力的。我还要去告诉你,将来有一天,我还要再来拜访你一次。我将带一张支票,签好字,收款人是你,金额是空白的,由你填上数字。因为你介绍我认识了自己,幸好你让我站在那面大镜子前,把真正的我指给我看。”
陈春澜满意地舒了一口长气,“不用了,阿德。我老了,不需要花你的钱。我告诉过你,花钱比赚钱更重要。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我听京戏的人唱过一首散曲《十不足》,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九世孙朱载堉写的‘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门前无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家人招下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量要登基。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梯还嫌低。’我就要离开上海了,跟你说这些,是告诉你,人要为欲望去奋斗,但不要一辈子被欲望牵着鼻子走。”
“陈先生,你的话我会记着的。你刚才说要离开上海,要去哪里?”
“我要回到故乡横山去,建立一所春晖学堂,以便使那些穷人家的孩子能够读书、识字,将来好能够自己依靠自己,做一番事业。你将来要是真能够给我一张任意填写的支票,你就用它在你家乡建一所学堂吧。”
“陈先生,将来我一定会像你一样,建学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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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独占鳌头(1)
从陈春澜家出来,虞洽卿准备去南京路。他想采购一批礼品带回家乡去。五年没有回家了,亲戚、朋友,还有一些帮助过自己的好心人都该去看望一下的。
刚刚走出弄堂,一辆豪华的马车“吱”地停在虞洽卿身边。
“阿德老弟,请上车!”贴着彩色纸花的玻璃门打开,严子均从车内探出头来,冲着虞洽卿满脸堆笑。
虞洽卿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严公子,你叫我?”
严子均连忙点头,“是的,阿德,上车吧。”
虞洽卿看看天空,冬天的太阳虽然不强,但是挂在空中依然是白亮亮的。他定住神,不卑不亢地问道:“请问严公子,有何贵干?”
“我请你吃饭,我们一起聊聊,交个朋友。不行吗,阿德?也许,我们将来在生意上还有可以合作的呢。”
虞洽卿还在犹豫,严子均跳下车,拉住他的手,“阿德,上海滩上做生意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对手。彼一时,此一时,对手就变成朋友了。走吧,我请你去甬菜馆吃饭。”
“严公子,想想你那一次在鲁麟洋行对我的态度,这变化也太大了吧?”虞洽卿依然心有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