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回身示意队员们都过来帮忙。观察周围情况后,很是无从下手。首先最上面倒着的是一棵几十年的老枣树,要在不伤害到压在散碎水泥墙下面的孩子的情况下,光靠队里的五个人怕是很难。我尽力在不添加负担的情况下蹲下身,用电筒搜寻着孩子的身体。在很小的三角形里,看到他的眸子,浓黑。光亮让他的眼眸弯了起来,仿佛看见了浩瀚大洋上的一盏灯。而我看到的,是眼眸旁的泥,和血。
比起搬运重物,我这个队里唯一的女孩子很是适合做心理缓释的工作,但手里也没停着,拿掉一块石头也是好的。因为要保留孩子的体力,所以只是我一直在说着。我说:
“你们村后300米的那棵老桃树活了下来,上面结满了大桃子。等你出来,姐把桃毛洗的干干净净给你吃,好不好?对了,我在医护站遇到了好多你们学校的同学,他们的伤都不重,重一点的也都转移了,去大医院,很快都能好的。还有啊,我们的总理来了,总理诶。你看我为了救你,都没能去瞻仰瞻仰。所以你要争气,赶紧出来,不然他们很忙的,要来不及看他们一眼的。”
说完这句,梁成拉着陶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好不容易请到了一个小型起重机,要我让开,先把这棵枣树给挪了。我很高兴,对孩子说:
“你听见了,对吧?等我们把老枣树拉走,就把你身上的水泥搬开,就救你出来。你等等。”
开起重机的师傅在努力寻找着好位置,爪子落在老树干上的时候,所有人只能在一旁默默祈祷着。在老枣树终于被挪开的那一刻,还来不及欣喜,就有人跑过来,焦急地对所有人说:
“快走,有余震。”
走?这个时候?只要再弄开那几块水泥,就能把孩子抬出来了,他没有被埋很深,只是因为那棵老枣树,而它已经被挪开了。这个时候,说走?
现场的人都在撤离,甚至平日里显得笨重的起重机都很快开远了。梁成拽着我离开,我挣脱他跑到孩子身边,不死心地想要搬开这些,这些冰冷的东西。可它们比想象的重很多,我回头望梁成,求他,求他帮我。
“姐姐?”
“哎,我在,我还在。你等我,我很快就能救你出来了。”
“你们走吧。我没有力气再出来,看这个世界了。你是好人,要活的很久,很久,替我替我把它看够。”
此时玫瑰色的天空,多情,扎眼。
我摇着头,大地开始轻微地颤抖。梁成抱着看起来发了疯的我,喊:
“南央,郁南央,你给我听着,只有你活着,才能救更多的人。你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可我也不明白。都说生命脆弱,可我以为它有多脆弱就有多坚强。天命不可违,但凡是可尽人事就该努力。我对他说了等等,我以为我可以救他。到头来老天爷只是晃了晃地表,我的那句允诺却被一起晃得破碎不堪。
醒来的时候,睁眼望着帐篷顶上垂下来的那群千纸鹤。没有好看的纹路和花色,这是孩子们被转移前给医护站折的,我让梁成把它们拴在帐篷顶的支点上。
其实我都明白,只是不敢想。那时梁成许是把我敲晕了。虽不知睡了多久,但当时所说的余震应该已经过去。而那个唱着童年的孩子是否最后永远的停在了他的童年时光里。
左手覆上眼睛,还是哭出了声音。
我只是还想说句对不起。
却没来得及。
梁成带着盛夏的风走进帐篷,背对着坐下来。
“如果余震来的晚些,如果我们动作快些,起重机来的早些,如果我早点发现他,我是不是,就能救下他?”
他嗓音低沉,只感叹了一句话:
“南央,你该知道,人生容不下如果。”
那天夜里,我一直睁着眼回想着梁成的这句人生没有如果。耳边蝉鸣阵阵,清风穿过桑树叶,窸窣作响。夜色里,这片土地安静的让人错以为一切只是场噩梦而已。事到如今,我可以为这个孩子掉眼泪,可这场灾难里丢了性命的又何止是他。过去无法更改,活着的人只能朝前走。不是我乐观,只是不得不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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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你还记得安心吗
梁成向陶叔打了小报告,我便又被留在了医护站。有一天,他却是被抬回来的,黑灰依着汗水死死粘在皮肤上,右脚踝肿得老高。护士替他处理伤口,我替他擦着灰,很快一盆清水就变了色。
他不说话。我也就随他。
等了一晚上,才熬来他一句话:
“原来那个孩子,叫童真。”
他闭着眼装睡,我不强求。出来时看到少年扭捏在外,见我出来,猫着脸凑上来朝里张望。我拦下他的脑袋,问怎么回事。
他倒好,吊人胃口。叉着手,踱着步,叹着气,半天整理不出一句。
“你上次偷跟着兵哥哥过河救人,你爸还不知道呢吧?”
“别呀,姐。我说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