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引他进入东院,他要的是统铺,四尺宽的床位,住一夜是两百文,如果加租棉被,要多加五十文租被钱。
天气虽是盛夏,但山区夜间仍然凉飕飕的,没有被盖不行,但他受得了,不需被盖,把小包裹放在床位内侧,仔细看这种荒村野店的布置。
房间是长方形,低矮而黑暗,两座门,两座小小的窗。炕形的统铺长约四丈左右,可以住十个人。盛夏时分,房中燠热而不通风,床上根本不需草垫,也不用棉被,破烂的麦草席成了黄褐色,一股臭味直扑鼻端。
偌大的统铺,只住了三个客人,因此睡处并无限制,高兴睡在哪儿都行。
两端已被先到的客人所占,他只好睡在中间。右面的客人已外出进食,床内放着行囊。左端的客人蜷伏在床角上,穿了一身打了不少补钉的褐衫,一头乱糊糊带灰色的头发披散着,大概有百十天不见水,臭味外溢,很难分辨是男是女。
这是男统舍,当然不会是女人。这位年纪不小的客人,床头仅堆了几件破衣裤,半块光饼,可能就是全部家当了。人蜷伏在床角,不住发出几声虚脱的呻吟。
这种为贫苦客官准备的客房,没有店伙招呼,食物自己负责,店伙只管一天送两次用大桶盛着的茶水。房门不远处的天进中,有从山上引来的山泉,一切都得自己照应自己,想舒服就不用住这种统铺。
“这人有病,可能是个穷途末路的旅客。”秋华想。
他久走江湖,知道出门人的困难,心中油然兴起助人一臂的念头。
练武的人,多少懂得一些脉理,他虽说不上高明,但足以派上用场。
他先扳正那人的身躯察看气色,不由心向下沉。这是一个花甲年纪的老人,脸色灰黄略带黑褐,瘦得脸上全是皱纹,气息奄奄,去死不远。
拨开老人的眼帘,茫然的眼珠,白多黑少,似乎有脱水之势。一按脉理,脉跳动得几乎令人难以察觉。
一股腐臭味直冲脑门,他拉老人的衣襟,臭味更浓,衣内有破布包得紧紧地。
“是伤。”他脱口叫。
伤在右胸近腋窝处,他不必察看,也知道严重的程度,可能比想像中的更坏。
房门口,出现了店伙的身影,慢条斯理地点亮了桌上的桐油灯,暗红色的火焰随风跳动,室中明亮了些。
“客官,出门人别管闲事,这位老客官从四川来,病倒在敝店十天了,去死不远,敝店倒担当得起,客官你千万不可惹火烧身。”店伙好意地说。
店伙的话确是实情,这年头在外行走,最好少管闲事,明哲保身。开客栈的有开店的规矩,客死他乡死在客店的人平常得紧,只消报请官府派人前来验尸,只要不是他杀凶死,店家不会受到干连。假使牵涉到旁人,那就麻烦大矣!至少在官府调查期间,牵涉到的人不能离开,调查讯问焦头烂额,耽误行程事小,落个嫌疑两字,那才倒了八辈子大霉。
秋华是个血性人,他有胆量不怕事,虎目彪圆,跳下床来说:“你说,你这鬼店就见死不救了么?”
店伙一怔,说:“客官,你这不是狗咬吕大仙么?”
“不错,我这人就是不识好歹,我问你是不是见死不救?”
“客官,你不明白。小店不是善堂,开店小心侍候客人,只为了赚几文辛苦钱养活家小,要是有家有产有田有地,谁愿意开客栈担惊受怕?这位老客官落店时已经不支,身无分文,苦苦哀求收容他暂住一宵。敝店东不忍心他在外露宿,把他安顿在店中,不但没收他分文店钱,十天来的食宿费全贴了,已经是情至义尽。鬼店地方小,没有郎中,只有用土单方找草药救命。要请郎中,须到黄牛堡去请,来回一百三十里,要花两天工夫,郎中来不来很难说,谁出得起重金去请?不是敝店见死不救,事实是爱莫能助。”
秋华怒火全消,柔声道:“假使在下不怕事,愿意替他尽一份心力,你能帮忙?”
“这……这个……”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老兄,你行行好。”
“客官之意……”
“这人受了伤,如不是拖得太久,在下不必劳驾任何人,但现下不成,必须内外下药。他的身体已被拖垮,贼去楼空,我没把握。请老兄把店东找来……”
“小的去请。”店伙匆匆地说,出门急奔。
不久,店东带了两名店伙赶到,店东是个年约半百姓夏的殷实土著,操着生硬的官话向秋华招呼。
秋华不再客套,在百宝囊中掏出三颗保命丹,和一大包去腐生肌散,说:“夏东主,请先派人找一盆温开水和布巾来,一杯茶,在下先替这位老客官换药。”
夏店东为人倒也热心,督促店伙张罗。秋华熟练地替老人换药,准备停当,拉着店东向外走,到了大厅落坐,他诚恳地说:“病人的伤口是刀伤,拖得太久,伤毒侵入内腑,以治伤的药医治已无能为力,首先需替他找郎中才行。”
“吴客官,请郎中须到黄牛堡,这……”夏店东为难地说。
“到黄牛堡来回要两天,恐怕来不及。”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