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的话;只见凤姐和宝玉面面相觑;探春却低了头不言语。
我忙道:”我说过此法是有些旁门左道的。不过是白说说。”
探春却道:”确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我倒觉得可以一试。”语声哽咽却沉着。我不由得心生敬意。
遇事沉着冷静;还能有明晰判断能力。果有大将之风。这探春其实才真是我们现代女子的风范呢。若她穿越到了现代去;怕也一样能够在水泥林立的大都市生活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我轻声道:”果然要试一试吗?”
探春玉齿轻咬樱唇;点头道:”反正屋里头再没外人;就试一试吧。”
我为难道:”叫谁打呢?打的这一掌必须得重些才好。轻了;怕是没用的。”
见探春看我;我忙摆手道:”别看我;我是不打的。”
宝玉也忙道:”别看我;我也是不打的。好歹她是长辈;打了她;要让雷打的。”
凤姐忙道:”妹妹你自己打罢。”
探春泫然看着床上不能动弹的赵夫人;泣道:”好歹她是我的亲娘啊;我哪里下得手去?”
见我与宝玉都盯着自己;凤姐盈盈一笑;挽了挽袖子;道:”罢哟;都别为难了。还是我来作这个坏人罢了。”
却见她莲步轻移;来到床前;先儿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回头道:”我可打了。”
探春背过身去;口中却坚定道:”快打;打重些。”
凤姐应道:”妹妹只管放心罢了。”掌随声起;却听清脆的一个耳光;赵夫人脸上已经着了一记。这一下还真不轻;只见她的脸上竟已现出指痕来。而凤姐却皱着眉直摔手。想是她也用力过度;把手都打麻了。
探春却似乎没有看见她母亲面上的指痕;口中直是轻呼着:”母亲。”眼睛紧盯着赵夫人的眼睛。
只见赵夫人闭了一下眼睛;复又张开。初时还有些恍惚。不久竟渐渐平静下来。口中竟问了一句:”我这是在哪?”
探春大喜;问道:”你瞧我是谁?”
赵夫人瞅了她一眼;道:”你是我们府上的三小姐。我哪敢不认得呢?”语气略带讥讽。话也甚是条理。我与宝玉惊喜地对视一眼。凤姐却吃惊地瞧着自己的手;象有些不相信自己那一掌竟真的把她打醒了。
我走上前去;笑道:”舅母好些了?外祖母吩咐我来瞧瞧呢。”
赵夫人面上现出些受宠若惊的神色;道:”真的是老太太叫你来瞧我?你怎么叫我舅母呢?叫太太知道了了不得的。”
探春难过地道:”母亲;你忘记了?如今你是太太了。”
赵夫人立刻如梦初醒;面上欢喜无限;道:”可不是;如今我是太太了。林姑娘自然应该叫我舅母的。好孩子;如今你再也不用叫我姨娘;可以叫我母亲了。我亲生的孩子再也不用叫我姨娘;可以叫我母亲了。”
一番话说的我心中无限酸楚。也终于原谅了她平日里的偏执与乖张。是啊。哪会有一个女人能容忍;眼见自己的至亲骨肉却不能亲近呢?这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最大最深的伤痛罢。
我看了看相拥在一起的探春母女;轻轻拉一拉身边的凤姐和宝玉;悄步走出了房间。我吩咐门守候的彩云;道:”你家太太的病已经好了。你先去告诉舅舅一声儿。再叫太医开些凝神静气的药来罢。”
走了很远了;凤姐才道:”真的是我把她打醒了?”语气中仍有不自信之意。
宝玉笑道:”自然是真的。凤姐姐你也是功德无量了。”
凤姐叹道:”我哪里有什么功德?不过是想白打她一回罢了。昨儿一天也是把我气狠了。再不想这一下真的能把她打醒过来的。”
我笑道:”她不过是个可怜之人。虽然有可恼之处;毕竟也有可怜之处。好姐姐;得放手时须放手。别为自己种些祸机。”
凤姐哪里能听得进去。笑道:”罢哟;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吧。我知道你们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的。”笑声清脆;人已经去得远了。
宝玉瞅着我;淡淡地笑道:”好妹妹;再让我抱一抱你。”手臂一舒;已经揽我入怀。这一次他很用力;几乎将我胸腑间的气息都挤了出来。我待要挣脱;却发现脸上落上了几滴凉凉的水滴。啊;是宝玉;他哭了。
看过宝玉极多次哭。从未见过这么容易哭的男孩子。可是他的哭不见脂粉气;也让感觉不到造作的委琐之意。他的哭总是酣畅淋漓;总是打动人内心处最柔软的地方。而这一回;他哭得很压抑;又似乎有些儿委屈。竟象个孩子一样;不由得就叫你去心疼去安慰。
我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你怎么了?你常说女儿是水做的;难道你也是水做的不成?快把眼泪收收;我都快叫你的泪冲走了。”
宝玉破涕而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心里头酸痛。觉得哭上一会子;心里头就好过一些。”
我挽了他的手;在园中漫步而行。初冬的新月啊;弯如眉;冷冷地挂在树上。有风在树梢间盘旋呼啸;呜呜咽咽竟如悲声。
宝玉的手柔软如女子。这么柔软的手;这样易感的心;能不能应付将来的不测与灾难呢?宝玉;宝玉;你何时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爱人之前先要立身安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