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夫人为表亲厚,亲自送唐姨娘和马灵语到马瑞所在的席桌上,容迎初不便跟随,只得远远地与马灵语互相摆了摆手,以示再会。
回到了主家席长房的位置,柯弘安仍是没见人影。
长房分了三桌:柯老太太、柯怀远、苗夫人三人一桌;柯弘安、柯弘昕、柯弘靖三兄弟连着内眷一桌;柯菱芷等几位姑娘又是另开一桌。
容迎初刚在柯弘安座位旁边的位子上落座,抬头便看到苗夫人礼数周到地把各位夫人送到了相应的席位上。场面功夫做足后,她却并没有马上归座,而是转身走向忠靖侯府马瑞一家所在的位置,言笑晏晏地和唐姨娘说起话来,又亲身来到马灵语跟前,马灵语忙不迭地起身见礼,苗夫人目带欣赏地注视着她,客客气气地又说了几句话方离开。
容迎初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地有所察觉,只不确定心中的猜想,思虑片刻,看一眼仍在忙碌打点各席桌菜式事宜的戚如南,有了主意。她回头凑近秋白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秋白泰然点头领命。随即容迎初起身,带着秋白来到戚如南身侧,道:“弟妹,现下马上就要开宴了,你这里事务繁多,宴席里需要用人的地方也多,我想让秋白过来帮着你做些零碎的事,帮着你们跑跑腿儿,盯一盯那些上菜的婆子丫头,或是你看有何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戚如南正在安排宴开后上菜、待客等事,听容迎初主动上前借出自己的贴身大丫鬟,不由得有点意外,也觉得感激,遂道:“我这边人也足够使唤,更何况秋白还要伺候大嫂呢。”
“不碍事,我那边还有紫文和崔妈妈她们呢,你这边把事儿打点妥当方是要紧。”容迎初没有再给戚如南推托的机会,吩咐了秋白留下帮助三奶奶后,便径自返回到席桌上。
她捧杯喝茶,眼神儿悄悄地瞟向苗夫人那一桌。苗夫人正整了衣襟款款落座,端庄的脸庞上除了一缕恰到好处的微笑外,不见半点波澜,不知内里有何打算,也不知道此番找了借口让秋白有四处走动的机会,可否探出有助于自己的端倪来。
开宴时分,柯弘安也回来归了座,他并不答理同席的几位弟弟,待紫文为他摆上了惯常用的银箸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容迎初一边伺候他布菜,一边留心着秋白那边的举动,也注意到苗夫人一桌三位主人家都在专心于食,并没有异样。
秋白正跟着新之一起检视各婆子丫头奉上席桌的菜式,偶尔趁势带着婆子丫头们往席桌上走,这样便有了接近苗夫人所在的机会。
晚宴至半时,席间觥筹交错,又请出了戏班子,让柯老太太点了一出《仙缘》,柯怀远则点了一出《穆桂英挂帅》。少时便开了锣鼓,号声阵阵,曲声悦耳,众人不时喝彩称赞,宴中一时更显繁华热闹。
这时,容迎初瞥见站在前院小门处的秋白,向自己连连扬手,眼角余光所到之处,竟发现苗夫人已不在席桌之上。心中一动,侧头看一眼柯弘安,只见他正低头大快朵颐,丝毫不理会四周的喧嚣杂闹。她站起来对紫文道:“我的发髻有点松松的,我先到后院去理一理,你好生伺候大爷。”
满席喧闹,自然没有人在意她的离开,她垂首快步穿过席桌,退避了外间耀眼的华彩光亮,投身在院落光影不及之处,疾步来到秋白身边,不及发问,秋白一手拉着她悄悄地往后院而去。
柯府上下人等此时几乎齐集在颐祥苑内,其余各处便僻静下来,后院周围寂寥无声,不见人影,唯见树影婆娑,夜风过时,扬起几阵细碎的沙沙轻响,掩饰了她们主仆二人窥探的脚步。
“大太太,我刚才细细跟李妈妈打听过了,二太太原在三个月前便向唐姨娘提起了结亲的事。”周元家的压着声浪低低地说,“李妈妈说,二太太此事并没有找中人,是直接向那唐姨娘提出的。”
容迎初闻言,知道这回可是猜中苗氏的心思了,遂屏着声气凝神听下去。
苗夫人微微沉吟,问道:“可知唐姨娘的意思如何?”
“唐姨娘和二太太本就是旧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便结下的交情,唐姨娘虽然没有当即给二太太很实在的答复,但也没有反对之意,只说现今语姐儿将满十四了,也该趁早定下亲事,看那样子,竟是要应允的意思。”
苗夫人冷笑了一声,道:“陶氏好眼光,莫说忠靖侯府的祖上如何得蒙先帝的庇荫,就说现下马侍郎便是官运亨通,节节高升。那语姐儿虽是唐氏所出的庶女,可马大人的元配夫人一无所出,又身患重疾,如今在马府主中馈的人是唐氏,语姐儿又得马大人疼爱,在家中的地位与那正经嫡女无异。若攀了这门亲,不仅为二房增了光,更可凭借马大人之力将二老爷调返京中,这如意算盘倒打得蛮响。”
周元家的微有些迟疑,终究忍不住道:“今日晚宴之上,我又瞅见二太太拉着语姐儿说了许多话,唐姨娘也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我寻思着,可是她们已经定下来了?那五爷这边……”
苗夫人默然不语,片刻后,方道:“我家弘靖虽称不上嫡子,可也是长房里的少爷,我们老爷是从一品尚书,按品阶也算是那马大人的上峰,是与上峰的次子攀亲,还是下嫁地方小官的嫡子,这个马大人应会好生掂量。”
周元家的道:“那太太的意思是,仍会为五爷这边向唐姨娘提亲?”
苗夫人眼内在暗沉无光的角落中闪过一抹精光,斩钉截铁道:“马家这门亲我是志在必得。弘靖这一房人,需要一个压得住的正室奶奶来管束管束,早在月前看到语姐儿的时候,我就认定了她是我的五媳妇。”
容迎初和秋白相视了一眼,秋白虽然不知道此事与主子有何干系,可也听出了个中非同小可。容迎初眼神中有浓浓的思虑之色,心念急转间,早将苗氏的话和马灵语有可能面对的命运都忖量了一遍,总觉得这当中该有一条她应该紧紧把握的线,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她所用,成为她扭转局势的生机。
周元家的道:“可若是二太太跟唐姨娘早有商定……”
苗夫人显然是胸有成竹,道:“唐姨娘虽得马大人宠爱,有主中馈的实权,又可亲自决定女儿的婚事,但是这一切都不过是马大人的额外恩恤。按着常理,这姨娘所出的儿女,都应由嫡母教养做主,一应婚事自然也必须经过嫡母的同意。马大太太虽在病中不理家事,可主母的名分摆在那儿,若要过问庶女的婚事,想必唐氏也不能阻止。我要成事,只消直接向马大太太提亲即可,即便马大太太不能当即答应,至少可以将陶氏的提亲往后延一延,我亦好有余地好生安排接下来的事。”
周元家的钦佩道:“太太想得果然周全。”
苗夫人想了想,吩咐道:“你今夜只替我留心着陶氏,看她和唐姨娘之间可还有何举动,若是与语姐儿的亲事有关,你马上来告我。”
周元家的知事关重大,忙答应了。
容迎初已然知道事情始末,唯恐被苗氏发现,不敢于此处长留,赶紧拉了秋白悄声无息地退出了后院。
重新置身于颐祥苑的光华缤纷之中,秋白方低声问她道:“此事与奶奶并无关系,为何……”
容迎初放眼向忠靖侯府马瑞处望去,灯影耀目,如是那威赫赫的爵禄高登,直叫底下人心生敬畏,却又拼了死,亦不能退了那膜拜之心,只想分得一点哪怕只得一点的奢靡垂怜。
夜寒风凉,容迎初拢一拢衣襟,缓步往前走。远远只见马氏一家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