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你徒弟,他说你曾经提过,你1938年出生在明霞山,被人丢了几年,后来才被你父母找回去,还说你退休之后要去你母亲故乡生活。”
“亏你想得到。”王云山笑笑,“明霞山现在怎么样?旅游开发的厉害吗?”
贺川说:“山上没太商业化,环境很好,每天早上云雾盘山,还能挖到笋。最顶上的那口泉一直没被人商用,232号别墅前那三棵黑松也还在。”
王云山欣慰:“好,那里还是一样,什么都没变……我当年就是在那栋别墅里出生的,那个时候,别墅还没有编码,没有名字,就知道前面有三棵黑松。那个时候日本人打进来了,他们都要逃命,我妈妈来不及救我……我命大,没哭没闹的,没叫鬼子发现,后来被个当地人捡走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休息了几秒才继续:“我爹五个姨太太,可是子嗣命薄,担心将来没儿子送终,过了几年才回去找回了我。我们王家,向来没子女缘,我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结果她生下阿文没两年,就和她老公出车祸走了,我一个人把他带大,养了十九年,再过几年,就能享清福了……”
贺川听了会儿,说了句:“巴泽乡虽然穷,但清静,适合养老。”
王云山摇摇头,眼神放空,半晌又问:“你在明霞山上呆了多久?”
“七天。”
“都去了哪些地方,跟我说说?”
那七天就在不久前,现在回忆,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第一天去的时候,那里下雪,雪不大,上了山,出太阳了。”
他被蒋逊摆了一道,再心甘情愿让她坑了一天四百的车钱。
“那里有个刃池,瀑布不大,天气冷,结了冰晶,水汽很寒。”
蒋逊第一次给人做野导,不甘不愿的解说,开头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听就不是个做野导的料。
“有个浮云台,四面凌空,整片明霞山都能看见。”
那天风很大,天像水洗的蓝,她手臂上系着黑纱,迎着风盘腿而坐,长发飘逸,像要乘风。
“青山公园的腊梅很香。”
带你去青山公园,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听人声,听泉,听瀑布,听唱山。你要是早出门一小时,还能听见敲钟,唱偈。
“竹子上的露珠很清凉。”
你要是喜欢眼睛,我带你去看竹叶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晕,看雾,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贺川想到伞下的人,头顶的叮咚声,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那人也近在咫尺,他伏下头,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淡香。
王云山听得入神,等了一会儿,见他没继续说,问:“还有呢?”
贺川回神:“那里有家丽人饭店,花园里种着老鸦蒜,我只看见了叶子……老板人不错,我吃了他们的年夜饭,还听了几首歌,歌还挺老,90年代的粤语歌……山下还有家富霞大酒店,里面菜色不错。有个白公馆,白先生和她夫人租下了二十年产权。”
王云山笑道:“我以前也想过,以后要住到山上去,住一辈子也愿意,但是山上的别墅太贵,我攒了一辈子的钱,也攒不够几年房租……”他眼里似乎有泪,望着空空荡荡前方,声音微微颤抖,“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善事,也从来没做过害人的事,土里来,土里去,我有脸下地见祖宗。但只要做过一件事……就一件事……我花了九年,教书行善,可那件事就像火烙一样,消不去……行差踏错一步,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你有。”
王云山摇头:“我怕,怕挂上污名,怕坐牢,怕惩罚……”
贺川欺身向前,定定地看着他,沉声又说了一遍:“你有,有机会弥补。”
王云山看向他,半晌,一笑,眼前一片朦胧。
***
卓文端着餐盘进来了,盘子上放着三只奶渣包,两碗酥油茶。
王云山没什么力气,让他喂了一口包子,说:“好吃,好吃。还有茶……”
卓文又小心翼翼喂了他一口茶:“小心烫。”
王云山喝了一口:“好喝……味道不太一样啊,你打得没用劲。”
卓文笑道:“明天再打碗好的给你,怎么样?”
“好啊,来,我再喝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