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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1页)

第一章  潜伏的争议结(2)

广州,就在这个必须“回头”的名单上。

2

1月21日早上,看看窗外的天,灰灰的,感觉沉静,是个“出走”的好天。对一个持台湾护照的人而言,随兴“出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随便在地球仪上挑出一个城市来,多半需要办签证,这一个念头,足以冷却掉任何想“出走”的冲动。

拿好台胞证,“出走”第一站是湾仔的中国旅行社,办签证。

第一次办的时候,别人只需要等个十分钟,我却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去问那坐在柜台里的小姐怎么回事,她斜斜地睨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当然要等啰,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她的坦白让我吃了一惊。

每次来都要等得比别人长,大家也就有了默契。小姐看见我来,还说“请坐”,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坐下来,透过玻璃看着她,她也看看我,很安静;但是在玻璃内与玻璃外之间,隐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空间,深得听不见一点回音。

3

火车缓缓开动,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足够温习一下自己对广州的零碎印象:南越王赵佗在广州建宫殿、苏东坡在广州欣赏寺庙、洪秀全在广州拜上帝、康有为在万木草堂讲课、梁启超在广州写文章、七十二烈士在广州起义、孙中山在广州开会、蒋介石在广州练军、陈寅恪在广州写《柳如是别传》、鲁迅在广州开书店、郁达夫在广州饮茶……

一番胡思乱想,火车快进东站,才开始翻开手边的旅游小册:

光孝寺:唐仪凤元年(676年),禅宗六祖慧能在此受戒,开创佛教禅宗南宗之先河。

我吓一跳:十五年的深藏,风动幡动的哲学辩论,菩提树下的剃度,竟是在广州吗?为何在历次的广州行中,无人提及?再看下一则:

华林寺:梁武帝大通八年(534年),西竺高僧达摩乘舟至广州,在此登岸,并建茅舍。

只有短短两行字,却重如千钧,我心跳得厉害。曾经在西安碑林看明朝疯癫和尚画的《达摩东渡图》,也约略记得《祖堂集》(952年)里叙述的梁武帝和达摩对话的机锋:

武帝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师曰:廊然无圣。帝曰:对联者谁?师曰:不识。又问:朕自登九五以来,度人、造寺、写经、造像,有何功德?师曰:无功德。……

菩提达摩与政治人物话不投机,北上黄河,面壁九年,然后有慧可的“断臂立雪”的传奇。《楞伽师资记》里慧可的话曾经令我彻夜清醒,难以入睡:

吾本发心时,截一臂,从初夜雪中立,直至三更,不觉雪过于膝,以求无上道。

原来达摩一苇渡江,禅宗初始之处,也在广州,为何无人告我?

旅客都走光了,光孝寺,华林寺,我边念着名字,边提起背包跌跌撞撞下车,踏进广州,已是暮色沉沉。

4

早晨的珠江带点雾意,好像那江水还没醒过来。我放弃早餐,背起背包奔出爱群酒店。站在长堤大马路斑马线上,车辆不让人,根本过不了街。转身将背包里的地图取出,决定了路线:江在南,寺在北。先去十三行看老建筑群,再回头沿海珠路往北走。

过了马路,将地图放回背包,发现背包的拉链大大地打开,里面是空的。我停下脚步,看看周边的人,一个乞讨的孩子,三个发广告传单的青年,药店前倚着闲闲的店员,几个过路的男女。这是一个城市的街景,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

我几乎是踩着云雾走回酒店的,心里想的是:台湾护照、台胞证、香港出入境许可、香港身份证、台湾身份证、德国出入境许可、德国和台湾驾照、不同银行的信用卡……都没有了。而且,我身无分文。

走遍了全世界、穿过无数国界和边境的人,马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是一个失去了身份证明的人。

要是哪一个朋友在此刻出现,我一定抱头痛哭给他看。

两个基层警员倒是五分钟之内就来到酒店,但是到了派出所,一个警员却花了九十分钟的时间做笔录。笔录,其实只有那三百来个字,抄下我已经写下的失窃项目。我以为他会立即“办案”,譬如说,管区警员可能熟悉那一区的窃盗集团,会试图联系;譬如说,路口和酒店都装了监视电视,马上把出事时段的录像带调出来检视;譬如说,询问酒店的工作人员,追查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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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潜伏的争议结(3)

九十分钟过去了,我才发觉,警察唯一做的,是写好笔录,发给我一张报案失窃证明,以便我能到出入境管理处申请临时台胞证。其他的,都别想了。

上午十一点,到了出入境管理处。空空的大楼,这是星期六。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坐在一个电话机旁。窗子开着,冷风呼呼吹进来,他看起来冻得发抖。

显然只是个接电话的人,值班的官员不在。他拨通了值班官员的电话,然后将话筒交给我,我开始解释自己的困境:证件全没了,明天必须回到香港,请问怎么处理?

“今天是星期六,没人上班。办你这个,要好几个部门的人,礼拜一再来。”

“对不起,可是我明天得回到香港──”

电话里的人很恼火,打断我,“你告诉我为什么明天要回去?”

我愣住了。他相当愤怒地说,“你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明天回去?你把理由给我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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