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不曾惊动任何人地从各自的身边轻轻离去。和这一边由计秋带领着的除妖师队伍不一样,他之前的所在的世界里,将那找到的一人一猫送到了森川家的夜斗,以为自己即将又完结了一单“信徒”的委托,正乐呵呵地把玩着新到手的五元硬币,计划着要到哪个地方去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肚皮。虽然最近他需要搬到森川家去“保护”森川咲子,但是他也看得出来,那个叫做夏目贵志的小家伙的危险性简直比起他怀里的猫还小……
瞳孔骤然睁大,夜斗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倾倒,一道锋芒击断了他的几根刘海,“噗”的一声,像是切豆腐一样,从他的眼前闪过,洞穿了另一边的一面招牌。
冷汗一下子就从夜斗的额头上沁出,他来不及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对他发起了这样凌厉的一击,更多的攻势就朝着他的弱点之处袭来,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将这些攻击险之又险地躲过,但夜斗常年穿着的那一件黑色的运动服却很快就遭了秧,被撕裂成了洞洞和布条装。夜斗一个咕噜滚到了道边的一颗杉树下,可下一刻,那锋芒也随之加大,黑色的剑气呈半月弧状,它劈斩在了杉树的树干上,“哐当”,受此一击,这庇护的树木就此倒了下去,光滑的年轮面后,是夜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可怜身影。
到了这个时候,这暗中的袭击者也终于显露出“他”神秘的身形。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说“他”奇怪并不是说外貌上的特异,而是“他”的装束。现代的人讲究西式化,工作中穿着西装,生活中,也常着短衫T恤之类的服饰,就算是在讲究复古的一些场合,他们也是穿着正式的和服,非常的端庄严肃,但这位的装束更像是古代的猎衣,“他”穿着浅紫色绣纹的水干装束,袖口大而宽,有大片的深色的云纹遍布其上,将双手牢牢地遮掩其中,“他”的腰部被金色的腰带围住,一根围系的绳子打出了一个蝴蝶的结,下身是裙一样的袴,一双黑色的靴子显露出尖部。
但更重要的是“他”头上戴着的帷帽,斗笠一样的宽檐帽下垂下一圈黑纱一样的面罩,薄而透的罩纱长到颈部,一根红色的绸带一样的绳子打着结从“他”的面纱的一侧垂下,长长的,像是蕴含着某种寓意一样装饰其中,这种多为古代女子出行的装扮将“他”完整的脸深深潜藏在里面,夜斗可以感受到的,只有那纱帽下看着他的冷冷的眼,还有“他”从宽袖中伸展出来的羽翼一样的肢体,和那应该是“手”的肢体上层层叠叠的闪着寒芒的漆黑的翎羽。
就像是无数把吹毛断发的刀器组合在了一起,成就了现今这把令人胆寒的凶器。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此人的后面缓缓地飘荡了出来,苍白的裱纸一样的灯笼上是一颗大大的独目,在见到夜斗看向它的方向的时候,这可恶的灯笼的妖怪就已经飞快地告起状来:“就是他!我在那栋建筑物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人把那人和那猫带走……”
“原来我在警察局外感觉有人窥探我,”夜斗笑了起来,也不以现在的颓势为意:“那个偷看我们的人就是你啊!你就是夏目和招财猫一起放出来的‘晴明’封印的妖怪?”
灯笼火围绕在身躯周围的幽火颤动了一下,它状似不解一般转动了下身体,大眼珠里也浮现出疑惑来:“诶,你在说什么?什么‘晴明’?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那两个小家伙怎么可能见了一面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呢?”灯笼火十分笃定道:“一定是他们骗了你,我只是一只很久以前在森林里纵火的坏蛋妖怪,因为烧死的人太多了,结果被一位路过的僧侣给封印住了,可恶,那混蛋和尚,等我再找到他的坟墓,我就要将他的骨灰都挖出来再烧上一遍……”
夜斗挖了挖自己的耳蜗,一副“你编,你继续编”的姿态安静地听着。“好了!”前方那静立着的神秘人高喝一声,止住了灯笼火拙劣的搪塞,“他”的声音低沉却清脆,并非男声,而是女声,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她的音质中尚还带着一丝冷硬的喑哑:“那少年和猫,你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呵呵,”夜斗却不答,只是冷笑道:“先是想要杀死我,现在却想要让我给你们消息,都说姑获鸟是一种会偷别人孩子的妖怪,现在看来,果然是相当的……不要脸呢!”
“啊,”一片沉静之中,那灯笼火率先惊呼起来:“姑获鸟大人,这家伙居然猜出了你的真身!”
姑获鸟像是生气了,也像是没有,帷帽遮住了她全部的表情,在这一千年的游历和沉寂的时光中,她也终于学会了对待这个世界冷漠。昔日的亲人和村庄都在时光的流逝中逐渐失去,她也好似读懂了记忆里那人的仿佛浸透了骨髓的寂寞,她开始变得和那人一样,冷言、少语,用一种隔绝了世间的姿态,来应对长生所带来的孤冷。
“不说,”她只是淡淡道:“那就去死。”
夜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转身就逃。
……
时间终于到了夜晚。八原是一个很是安静的地域,和城市中灯火通明的夜生活不同,不仅仅是人类,妖怪也仿佛有着一种闲适宁静的悠闲的姿态,或许这和八原中囊括进的一大片的森林有关吧,那片时间都好像停滞了的古老林海,它的一呼一吸,都好似感染了周围的所有生灵,让他们随之一起缓缓度日。
佐藤宅的附近并没有人居住,临近的一栋府祇已经空缺了老久,荒草覆盖住了它的围墙,雨水打湿了阶梯上的木门,除此之外,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是在隔了几条街道以外,这倒是方便了晚上要做些什么的计秋一行人。
佐藤慎一郎有些紧张地和计秋站在一起。白天的时候,自己请来的这位除妖师大人说是要让自己亲自去看,他等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心中积蓄了无数多的困惑还有恐惧,终于也还是到了决定一切的时刻。
月亮被一团厚厚的乌云笼罩住,星星的光亮也好像黯淡了下来,夜风没有发出一丝啸声,只是轻飘飘地一触即走。待到时间过了子时的时候,长屋的门扉被无声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后悄悄走了出来。她穿着洁白的睡衣,赤脚踏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她的面色很白,像是终于显现出病人应该有的颜色,但她的神色却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种镇定,并非是那种受到了妖邪操纵的木偶人。
佐藤慎一郎抓紧了手掌,因为紧张用力,指关节被攥的有些发白。
他见到自己所爱的妻子,一步一步走到庭院的东北的方位中,停在了一个并无异样的空地前,她抬起了头,黑色的未梳拢的长发瀑布一般披散在她的后背上,她像是在仰望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她双手合拢,抵在下颌出,像是在祈祷,也像是在叙说些什么。
月亮终于摆脱了乌云,皎洁的银白色的光辉遍洒大地,妻子清水的脸也在这月光中晶莹发亮,好似是得到了允诺,她伸出自己纤细的双手,犹如接住了某样被放在她手掌中的东西,低下头,她开始啃噬起来。
汁水与唇舌碰撞的声音,牙齿咬破了外皮的脆响。安井清水确实是在吃着某样他看不到的东西,佐藤慎一郎有些焦急地看向计秋,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挠人心扉。
“别急,”计秋也收回了自己饶有兴致的目光,既然答应了佐藤慎一郎让他“看见”,计秋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违反自己的诺言,他淡淡笑道:“闭上眼睛。”
佐藤慎一郎收拢了心绪,依言闭眼。
像是有两道冰凉的指尖拂过他的眼皮,某种火辣辣的东西寄居在了他的眼球的晶体里,佐藤慎一郎对于生物学科没有多少的了解,只能用这样的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感觉,然后在得到“可以了”这样的允许以后,就急急忙忙就冲着前方的庭院看去……
一棵足足有十几人合抱大的庞大树木屹立在庭院之中,几乎占据了庭院四分之一面积的根系盘根错节,虬曲的树根一路伸展到了他的脚底之下,无数的攀爬的老藤从它的树干上蜿蜒而上,最后又从它的枝干上条条垂下,像是组成了一片藤蔓的树海,它的枝叶层层,遮蔽住了所有的天空,无论是在近处,还是在这庭院的最远处,抬头望起,也只会看见这庞大树木的黑色的树冠,他从来都不曾知道,自家居住了几十年之久的房屋,居然早就有了这样一个古老而巨大的“近邻”。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佐藤慎一郎的身躯不断地颤动着,像是目睹到了不可思议景象而极端恐惧,他的四肢发软,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只顾着抬着头睁目结舌地往上看……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树果一样的东西就悬挂在他的头顶,他人生中有一半的岁月就是和它们一起共处的。好像是察觉到了佐藤慎一郎终于可以瞧见它们——这些果子齐齐一转身,露出无数张人类的脸来。
它们齐齐欢笑,一道道弯弯的眉眼下是红色的鲜艳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