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姬悚然而惊,她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子,从计秋的三言两语中极快地读懂了他的意思。她倏然抬起头来,美目惊恐地望向夜空中的那轮银月,月亮呼应一般降下来光来。
她看到了月亮背后的神明,银河化为祂的衣摆,月光凝成长发飘荡在祂的身后,祂面容苍白到无情,额上有黑夜刻下的印记,祂双目开阖,双手置在胸前,在那修长的十指中间,是光亮到耀眼的月球。
辉夜姬忘记了呼吸。她知晓月夜见尊是这天地间最为尊贵的几位神明之一,她也听惯了月宫中天人对于月夜见尊无比崇敬的赞颂,但从来都没有哪一刻,比她现在的亲眼所见更能够让她理解到对方的伟大——祂是月亮与黑夜的神灵,是媲美高天原之主的三贵子之一,是亘古永久的天神,是高居在苍穹中的月神。
也是仅凭指尖便可以诞生出生命的强大神明。
计秋轻笑一声。他穿着现代社会普通的装束,黑色的修身的衣物内是白色的羊绒衫,虽然辉夜姬不知道那个未来的时代,但她也还是从计秋的这身衣装中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简洁的美感。
但她现在可没有时间来体会计秋身上的奇异之处,她见到那道冷彻的光从天而降,就像是连通了天与地的光柱,一切的声音都从辉夜姬的耳边消失,所有的光影都如同被容纳在这道光柱中。它落到了地面上,像是流淌的水银,一刹那间就晕染开来。
天空阴云震开,星星犹如镌刻在幕布上的小小的灯,没有了遮掩,它们散发出的光芒璀璨明亮。犹如被清洗过一般,夜空从未有过的高远。
但辉夜姬却是没有机会见到后面这浩瀚的一幕,因为处在光柱打击的终点上,她的思维几乎是在见到光芒的一瞬间就被冻结。没有询问计秋的来历,没有探究他作为的目的,月夜见尊直接就是一个大招轰然而下,囊括了宇宙中千万年的寒意,让大地骤然被冰封了起来。
一个见不到底层的幽深的大洞出现在计秋与辉夜姬原本站立在的地面上,厚重的冰层呈迸溅状往外延伸,就算是更遥远的地方,也没能躲过这道攻击的辐射,地面刹那就进入了极冬的温度,超越了有史以来所有记载的寒意下,人畜纷纷冻死。
天上的神灵垂下祂的目光,淡漠的、冰冷的眸子凝视在这漆黑深邃的洞口深处。没有任何的异样,仿佛在祂的这一记强势的轰炸下,对方连同着那位背叛了祂的女人都一起化为了灰烬……但祂好似没有离意,依旧停留在高天上。祂的面上没有喜意,眼眸垂下,仿佛在倾听什么。
“哗啦啦——”
“哗啦啦——”
水浪涌动的声音。
本该被全然冻结的土地上不知从何传来这种水波兴起的声音,月夜见尊原本一直都平静如初的脸终于轻动了一下,他皱起了眉,见到虚空中显露出一条无时无刻不在发出灿烂光的河流,祂的眼中闪过凝重的光。
这条河没有源头,没有尽头,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它凌驾在万物之上,铺满了天穹。它亦没有实体,没有生命,琐碎的晶莹的碎片化作点点微光,氤氲在河流的河面上,月夜见尊抬眼望去,就见到祂的那位敌人这才显现出了祂完全的形态。
祂的周身尽皆被明亮的光所覆盖,是些源源不断到来的凡人的信仰。这些没有被收拢的信奉成为了计秋披覆在身体上的“笼衣”,将祂的面容也一起遮掩起来。祂双足踏立在虚影的河流面上,身形高而修长,金色的罗盘在祂的身后缓缓转动,偶尔流露出一角的面貌无暇无缺。祂踏足在高天上,地面于祂脚下似乎也变得渺小起来。
“神秘”的概念在祂的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月夜见尊感受到了对方望过来的视线,透过光雾,这目光从容淡然,是与祂如出一辙的平静。
“时光之河……”月夜见尊终于说出了祂出场以来的第一句话,祂的声音也像是祂的人,带着褪不去的冷漠霜寒:“你居然可以将时间的河流投影出来,你到底是谁,这个世界上可从来没有可以掌管时光的神祇。”
“没有吗……”计秋感叹了一句,祂的声音像是有着无数的重叠一般,带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空灵与高邈,祂的衣衫也是一种灿烂的金色,长长的衣摆一直往后拖曳,辗转无数的距离以后,与时光的河流一起延伸到了未知的时空,祂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是没有:“那你就把我看做刚刚诞生的神灵就好。”
“刚刚诞生?”月夜见尊并没有相信,但祂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祂只是淡淡地质问道:“与时间有关的神灵啊,不管你的来历为何,我只想问你,为何要触动我的权柄,将那月光中诞生的虚无的妖怪升格,让它吞噬我的明月,让它窃取我的领域?”
“这些都是我做的吗?”计秋像是有些惊异:“那‘月妖’居然有如此的野心,还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啊。”
月夜见尊沉默了一下,而后祂讽刺道:“虚无妖一直都生活在我的神域,它的性情与智慧都在我的观测之中,它所能够做出的伎俩也从来都未曾出乎我的意料,它虽然拥有着吞噬月光的天赋,但是体量太小,是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威胁我的存在。这也是我不在意它离开月宫的原因。”
“我将它打落了神灵的位格,它的突变是它绝不会有资格发生的升华,”祂注视着时光之河上的人影,对方静静站立,带着说不出的安宁与沉静:“它是你手中被改造的工具,你摆弄它犹如在指尖上旋转般轻巧,你利用它来挑衅我,现在却毫无迟疑地将事情全部推到了它的身上,就像是我的某位兄弟一样,你的恶劣败坏了你神灵的身份。”
计秋笑了起来,哪怕被问责也是一样镇定,祂往前踏出来一步:“所谓的神灵,不就是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绝顶的存在么?”祂抬起手来,无形的灵便聚集到了一起,白的虎、青的龙、火焰的朱雀与黑水的玄武,四名代表了天地四极就这样环绕在了祂的身边。
和上一次不同,计秋甚至是连一句咒语也没有念诵,一道阵仪也没有绘出,祂抬起优美到无有一丝瑕疵的右手,“就像是你,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与我废话,我也应当返还以相同的回应啊……”
白虎洁白庞大的身躯扬天大吼一声,长尾一甩,整道身躯就向着天上的月亮义无反顾地扑杀了上去;朱雀嘶鸣,暴戾的双瞳中满是恣意,一振翅,它捕猎前冲;青龙游曳而去,云雾蜂拥到来,它双角峥嵘,长须飞拂于其身后,后发先至,就要卷杀而去;玄武落在了最后,它稳稳当当地跟随在末尾,小眼睛里闪过灵性的光,就要将月夜见尊所有的薄弱之处观测而出……
计秋手腕上的神龙激动莫名地看着那条向着月夜见尊冲杀而去的青龙,尤为期待这龙灵可以在那位大神的躯体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愚蠢!”月夜见尊呵斥道,祂长发飞舞起来,苍白的面颊更显冰冷:“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祂刚想要将这纯粹是由天地之灵聚合成的神兽打散,就见计秋招来一缕虚无的河水,河水在他的面前酝酿成了实质的雾气,那朦胧的混沌的光的雾氤氲不休,祂轻轻吐息,那雾气便飘飘荡荡地向着这边蜿蜒而来,在四灵袭来的瞬间便拂过了祂的月球……
“啊啊啊啊啊啊!”此起彼伏的恐惧的叫声布满了整个的月宫,从来都是一副高傲高洁的天人们发出前所未有的惊恐的哭喊,他们向来柔顺的头发变得干枯灰白,从前细腻洁白的皮肤也褶皱脱水起来,他们的四肢老朽无力,渐渐承负不起他们身躯的重量,脊背驼起,眼瞳浑浊,就连喊叫也愈发沙哑无力。
月夜见尊的眼眸没有在这些受难的天人们身上停留一瞬。但若仅仅只是他们也就算了……月宫的玉柱渐渐泛黄,桌椅开始腐朽,地面扬起沙尘,石砖断裂处生长出苔藓……
这些本该珍贵珍惜的建筑与物品也在时光的洗刷下变了颜色,就连月亮的光也黯淡了不少,月夜见尊眸色一厉,祂的右手刚刚抬起,那缭绕的雾气就袭上了祂的手腕,化作了一道金色的圆环,将之禁锢在了原处。
青龙扑了过来,它龙口大张,锋利的牙齿就要直接撕咬上去。月夜见尊另一只手拍击而来,玉石一样的手掌击打在青龙的额头上,那龙体便像是皮球一样倒着翻滚到了大地上。亲眼见到这一幕的神龙感觉自己的身体又隐隐发疼起来。
另外的四灵犹如不曾见到青龙的惨状,它们各自施展起凌厉手段,向着这位从来未有人敢于挑战的神灵凶猛杀去,烈焰汹汹,庚金锋锐,玄武按捺住自己的杀手锏,口吐暗水侵蚀过去。
月夜见尊双眼间的刻印发光发亮,祂将月亮收入了袖口中,祂一指星河,星河便化为了长剑,祂持剑砍断了朱雀的一边的翅膀,祂的长发挡住了白虎风一样的刃刀,一只脚踏在了玄武的龟壳上,最后,面对着再次冲锋上来的青龙,祂干脆徒手将之抓起,最后,祂面容淡漠,双手用力,硬生生地将这龙灵撕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