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木子寒鼻息如雷。
该说不说,叫花子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压身。
当然,在肯定少年吉人天相的同时,也必须承认这个结果,离不开其自身抉择。
月色如洗。
“晚辈初次远游。阅历浅,来路却长。”
回廊下,叫花子举杯,向老人诚心请教,“虞、梁二国即将大战。我是虞人。困惑由此而生。若人之义,与国之义相悖,我当如何自处?”
老人喃喃道:“你是指现在的大虞君主,发动了一场不义的战争?”
叫花子颔首。
老人并不着急作答,反问道:“你是谁?”
你是邋遢无比的叫花子,是走南闯北的富商,是盘踞一地的城主,又或是与人争权夺利的公卿?
叫花子想了想,认真道:“行走江湖,我为逍遥剑客;高居庙堂,我可位列三公;流落于市井,我该自号赌徒,又称酒鬼。”
老人喝醉酒后,再不似谈及儿女时的愁苦。他双眼深邃仿佛换了个人,看透尘世。
“善!上善若水。你年纪轻轻却道心空明。不知所向,何尝不是淡泊名利?纯粹至此,于乱世之中,足可明哲保身。”
叫花子饮下一杯黄酒,询问道:“凭借这些,晚辈就能从容应对,那些加诸于身的‘义’吗?”
“除了身为虞人之义,身而为人之义,晚辈还背负一个传承四百年家族的义。”
“我时常惶恐,并无可奈何……”
老人笑吟吟道:“你不是已经说出答案了么?”
叫花子一怔,“从容?”
“是的。”老人娓娓道来,“人之义,国之义,家族之义。它们都有是非之分,大小之别。”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变化不在水波,亦在清风。所以,天地万物没有一成不变的。你又怎知,今日之大义,来日不会招致大祸?为免来日之祸,便舍今日之义,此可行也?”
“唯心坚不移,天地之变化则尽收心中。即能勘破阴阳,通晓万物。拥有这样的从容,又惧怕什么呢?”
叫花子深有慧根,经老人一番点拨后,心有明悟。
他再问,“我通晓天地之变化,那么明知一件事不义,或正往不义发展。我该如何阻止,甚至,我应不应该去阻止?”
譬如虞、梁,两国大战。
“你只以不求名利之心,去追寻大义,是不够的。你没这颗心,但别人以这样的心看你,你不是也就是了;你有名利之心,但无追求名利的行为,这样去追寻大义,是危险的。”
老人说出想法,又或是他这一生经历的总结。
“我长女,好似秀于山林的良木,她夭折了。我幼子身强力壮,即便不主动从军,也无法逃脱披甲上阵的命运;唯我二女儿心宽体胖,面容寻常,于是她才能成家立业,安稳度日啊!”
“那并非她天生的福气!而是她擅长遮掩自己的优秀,向人展示自己的短处。”
“但是,一味地将自己藏起来,进则惹人忌惮,退必招致轻慢。你若把握好这个平衡,内修坚定不移之心,外晓天地变化,未必不可达成,雄吞天下之志。”
老人一边讲道,一边大口吸着烟。
偌大的院子,烟雾袅袅,似天宫仙境,又如尘世蒸笼。
叫花子冒出一阵阵热汗。
后半夜,他们从庙堂上的蝇营狗苟,一直聊到江湖中的逍遥自在,又感慨芸芸众生,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