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言套那人道:“我闻得程妻与人有私通,终累陈氏美德。”其人道:“相公何由得知?我此处有个张茂七,极好风月,与程二嫂朝夕偷情。其家与吕门连屋,或此妇在他家眠,或此汉在彼家睡,只待丈夫在庄上去,就是这等。”弘史心中暗暗生计:我当年在他家庆新房时,记得是里外房间,其后有私蹄可入中间。待我打听程二不在家时,趁便藏入里房,强抱奸宿,岂不美哉!计谋已定。次日傍晚,知程二出去,遂从后门潜入暗藏已定,其妇在堂唤秋桂看小官,进房将门扣上,脱衣将浴,忽记起里房通中间的门未关,遂赤身进去,关讫就浴。
此时弘史见雪白身躯,已按耐不住,陈氏浴完复进,忽被紧抱,把口紧紧掩住,弘史把舌舔入口内,令彼不能发声。陈氏猝然遇此,举手无措,心下自思:身已被污,不如咬断其舌,死亦不迟。遂将弘史舌尖紧咬。弘史不得出舌,将手扣其咽喉,陈氏遂死。弘史潜迹走脱,并无人知。
移时,小儿啼哭,秋桂喊声不应,推门不开,遂叫出春香,提灯进来,外门紧闭,从中间进去,见陈氏已死,口中出血,喉管血荫,袒身露体,不知从何致死,乃惊喊。族众见其妇如此形状,竟不知何故。内有吴十四、吴兆升说道:“此妇自来正大,此必是强奸已完,其妇叫喊,遂扣喉而死。我想此不是别人,春香与茂七有私通,必定是春香同谋强奸致死。”就将春香锁扣伴死,将陈氏幼子送往母家哺乳。
次日,程二从庄上回来,见此大变,究问缘由,众人将春香通奸同谋事情说知。程二即具状告县:告为强奸杀命事:极恶张茂七,迷曲蘖为好友,指花柳为神仙。贪妻春香姿色,乘身出外调奸,恣意横行,往来无忌。本月某日潜入卧房,强抱主母行奸,主母发喊,扣喉杀命。身妻喊惊邻甲共证。满口血凝,任挽天河莫洗;裸形床上,忍看被垢尸骸。痛恨初奸人妻,再奸主母,奸妻事小,杀主事大。恳准正法填命,除恶申冤。上告。
知县接状后即行相验。只见那妇人尸喉管血荫,口中血出,令仆将棺盛之。带春香、茂七等人犯拘问。即问程二道:“你主母被强奸致死,你妻子与茂七通奸同谋,你岂不知情弊?”
程二道:“小的数日往庄上收割,昨日回来,见此大变,询问邻族吴十四、吴兆升,说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强奸主母,主母发喊,扣喉绝命。小的即告爷爷台下。小的不知情由,望爷爷究问小的妻子,便知明白。”县官问春香道:“你与张茂七同谋,强奸致死主母,好好从实招来。”春香道:“小妇人与茂七通奸事真,若同谋强奸主母,并不曾有。”知县道:“你主母为何死了?”春香道:“不知。”县官令用刑。春香当不起刑法,道:“爷爷,同谋委实没有;只茂七曾说过,你主母青年貌美,教小妇人去做脚。小妇人说,我主母平日正大,此事毕竟不做。想来必定张茂七私自去行也未见得。”县官将茂七唤到,问道:“你好好招来,免受刑法。”茂七说:“没有。”
官又问道:“必然是你有心叫春香做脚,怎说没有此事?”当时吴十四、吴兆升道:“爷爷是青天,既一事真,假事也是真了。”茂七道:“这是反奸计。爷爷,分明是他两个强奸,他改做小的与春香事情,诬陷小的。”县官将二人亦加刑法,各自争辩。县官复问春香道:“你既未同谋,你主母死时你在何处?”春香道:“小妇人在厨房照顾做工人,只见秋桂来说,小官在那里啼哭,喊叫三四声不应,推门又不开,小妇人方才提灯进去看,只见主母已死,小妇人方喊叫邻族来看,那时吴十四、吴兆升就把小妇人锁了。小妇人想来,毕竟是他二人强奸扣死出去,故意来看,诬陷小妇人。”县官令俱各收监,待明日再审。次日,又拿秋桂到后堂,县官以好言诱道:“你家主母是怎么死了?”秋桂道:“我也不晓得。只是傍晚叫我打水洗浴,叫我看小官,她自进去把前后门关了。后来听得脚声乱响,口内又像说不出,过了半时,便无声息。小官才啼,我去叫时她不应,门又闭了,我去叫春香姐姐拿灯来看,只见衣服也未穿,死了。”县官又问:“吴十四、吴兆升常在你家来么?”秋桂道:“并不曾来。”又问:“茂七来否?”秋桂道:“常往我家来,与春香姐姐言笑。”县官审问详细,唤出人犯到堂:“吴某二人事已明白,与他们无干;茂七,我知道你当初叫春香做脚不遂,后来你在她家稔熟,晓得陈氏在外房洗浴,你先从中间藏在里房,候陈氏进来,你掩口强奸,陈氏必然喊叫,你恐怕人来,将咽喉扣住死了。不然,她家又无杂人来往,哪个这等稔熟?后来春香见事难出脱,只得喊叫,此乃掩耳盗铃的意思。你二人的死罪定了。”遂令程二将棺埋讫,开豁邻族等众,即将行文申明上司。程二忠心看顾小主人不提。
越至三年时,包公巡行山东曲阜县,那茂七的父亲学六具状进上:诉为天劈奇冤事:民有枉官为申理,子受冤父为代白。
枭恶程二,主母身故,陷男茂七奸杀,告县惨刑屈招,泣思奸无捉获,指奸恶妻为据;杀不喊明,驾平日推原。伊妻奸不择主,是夜未知张谁李谁。主母死无证据,当下何不扭住截住?恶欲指鹿而为马,法岂易牛而以羊。乞天镜,照飞霜。详情不雨,盆下衔恩。哀哀上诉。
包公准状。次日,夜阅各犯罪案,至强奸杀命一案,不觉精神疲倦,朦胧睡去。忽梦见一女子似有诉冤之状。包公道:“你有冤只管诉来。”其妇未言所以,口吟数句而去道:“一史立口阝人士,八厶还夸一了居,舌尖留口含幽怨,蜘蛛横死恨方除。”时包公醒来,甚是疑惑,又见一大蜘蛛,口开舌断,死于卷上。包公辗转寻思,莫得其解。复自想道:陈氏的冤,非姓史者即姓朱也。次日,审问各罪案明白,审到此事,又问道:“我看起秋桂口词,她家又无闲人来往,你在她家稔熟,你又预托春香去谋奸,到如今还诉什么冤?”茂七道:“小的实没有此事,只是当初县官认定,小的有口难分。今幸喜青天爷爷到此,望爷爷斩断冤根。”包公复问,春香亦道:“并无此事,只是主母既死,小妇人分该死了。”包公乃命带春香出外听候,单问张茂七道:“你当初知陈氏洗浴,藏在房中,你将房中物件一一报来。”茂七道:“小的无此事怎么报得来?”
包公道:“你死已定,何不报来!”茂七想道:也是前世冤债,只得妄报几件:“她房中锦被、纱帐、箱笼俱放在床头。”包公令带春香进来,问道:“你将主母房中使用物件逐一报来。”
春香不知其意,报道:“主母家虽富足,又出自宦门,平生只爱淡薄,布帐、布被、箱笼俱在楼上,里房别无它物。”包公又问:“你家亲眷并你主人朋友,有姓朱名史的没有?”春香道:“我主人在家日,有个朱吏部公子相交,自相公被掳,并不曾来,只常年与黄国材相公在附近读书。”包公发付收监。
次日观风,取弘史作案首,取黄国材第二。是夜阅其卷,复又梦前诗,遂自悟道:一史立口阝人士,一史乃是吏字,立口阝是个部字,人士乃语词也。八厶乃公字,一了是子字。此分明是吏部公子。舌尖留口含幽怨,这一句不会其意。蜘蛛横死恨方除,此公子姓朱,分明是蜘蛛,他学名弘史,又与此横死声同律;恨方除,必定要向他填命方能泄其妇之恨。
次日,朱弘史来谢考。包公道:“贤契好文字。”弘史语话不明,舌不叶律。包公疑惑,送出去。黄国材同四名、五名来谢。包公问黄生道:“列位贤契好文字。”众答道:“不敢。”
因问道:“朱友的相貌魁昂,文才俊拔,只舌不叶律,可为此友惜之。不知他还是幼年生成,还是长成致疾?”国材道:“此友与门生四年同在崇峰里攻书,忽六月初八夜间去其舌尖,故此对答不便。”诸生辞去。包公想道:我看案状是六月初八日奸杀,此生也是此日去舌,年月已同;兼相单载口中血出,此必是弘史近境探知门路去向,故预藏在里房,俟其洗浴已完,强奸恣欲,将舌入其口以防发喊。陈氏烈性,将牙咬其舌,弘史不得脱身,扣咽绝命逃去。试思此生去舌之日与陈氏被奸杀之日相符,此正应“舌尖留口含幽怨”也,强奸杀命更无疑矣。
随即差人去请弘史。乃至,以重刑拷问,弘史一一招承。遂落审语道:“审得朱弘史,宦门辱子,黉序禽徒。当年与如芳相善,因庆新房,包藏淫欲。瞰夫被掳,于四年六月初八夜,藏入卧房,探听陈氏洗浴,恣意强奸,畏喊扣咽绝命。含舌诉冤于梦寐,飞霜落怨于台前。年月既侔,招详亦合。合拟大辟之诛,难逃枭首之律。其茂七、春香,填命虽谓无事,然私谋密策,终成祸胎,亦合发遣问流,以振风化。”
…
第五则 锁匙
话说潮州府邹士龙、刘伯廉、王之臣三人相善,情同管鲍,义重分金。后臣、龙二人同登乡荐,共船往东会试。邹士龙到船,心中悒怏。王之臣慰解道:“大丈夫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士龙道:“我非为此。贱内怀有七月之娠,屈指正月临盆,故不放心。”之臣道:“贱内亦然。想天相吉人,谅获平安,不必挂虑。”士龙道:“你我二人自幼同学从师,稍长同进黉宫,前日同登龙虎,今又彼此内眷有孕,事岂偶然。兄若不弃,他日若生者皆男,呼为兄弟。生者皆女呼为姊妹。倘若一男一女,结为夫妻。兄意如何?”之臣道:“斯言先得我心。”命仆取酒,尽欢而饮。后益相亲爱。至京会试,士龙获联登,之臣落孙山。臣遂先辞回家,龙乃送到郊外嘱道:“今家书一封劳兄带回,家中事务乞兄代为兼摄一二。”之臣道:“家中事自当效力,不必挂念,惟努力殿试,决与前二名争胜。”
遂掩泪而别。之臣抵家见妻魏氏产一男,名朝栋。臣问是何日,魏氏道:“正月十五日辰时。邹大人家同日酉时得一女,名琼玉。”臣心喜悦,遂送家书到龙家。士龙妻李氏已先得联登捷报,又得平安家信,信中备述舟中指腹的事。李氏命婢设酒款待,臣醉乃归,自后龙家之外事遂悉为主持,毫无私意。数月后,士龙受知县而回,择日请伯廉为二家交聘。臣以金镶如意玉礼为聘,龙以碧玉鸾钗对答之。及龙赴任,往来书启通问,每月无间。臣虽数科不中,亦受教职,历任松江府同知。病重,写一书信于龙,中间别无所云,惟谆谆嘱以扶持幼子。既而,卒于任所。龙偶历南京巡道,得书信大恸,亲往吊奠。臣为官清廉,囊无余剩,龙乃赠银万两,代为申明上司,给沿途夫马船只,奔柩归葬。丧事既毕,欲接朝栋来任攻书,朝栋辞道:“父丧未终,母寡家贫,为子者安敢远行?”龙闻言颇嘉其孝,常给资以赡之,令之勤读,而家资日见颓败。十四岁补邑庠生,龙闻知甚喜,亦特遣贺。
自后,朝栋惟知读书,坐食山崩,遂至贫穷。而龙历任参政,以无子致仕回家。朝栋亦与伯廉往贺,衣衫褴楼。偶遇府县官俱来拜,龙自觉羞耻,心甚不悦。朝栋已十六岁,乃托刘伯廉去说,择日完娶。参政遂道:“彼父在日虽过小聘,未尝纳采。彼乃宦家子弟,我女千金小姐,两家亦非小可人家,既要完娶,必行六礼。”朝栋闻言乃道:“彼亦知我家贫无措,何故如此作难?我当奋发,倘然侥幸,再作理会。”竟不复言。
一日,参政谓夫人道:“女儿长成,分当该嫁。”夫人道:“前者王公子来议完亲,虽家贫,我只得此女,何不令其入赘我家,岂不两便,何必要他纳采?”参政道:“吾见朝栋将来恐是个穷儒,我居此位,安用穷儒做门婿?谅他无银纳采,故尔留难。且彼大言不惭,再过一年,我叫刘兄去说,再不纳采,给他白银百两叫他另娶,我将女另选名门宦宅,庶不致耽误我女。”夫人道:“彼现在虽贫,喜好读书,将来必不落后。彼父虽亡,前言犹在,岂可因此改盟?”参政道:“非你所知,我自有办法。”不意琼玉在屏后听知。次日,与丹桂在后花园中观花,见朝栋过于墙外,婢指道:“这就是王公子。”各自相盼而去。琼玉见朝栋丰姿俊雅,但衣衫褴楼,心中暗喜。至第二日,及又与丹桂往花园。朝栋因见女子星眸月貌,光彩动人,与婢观花,想其必是琼玉,次日又往园外经过。琼玉令丹桂呼道:“王公子!”朝栋恐被人见,不敢近前。婢又连呼,生见呼切,意必有说,竟近墙边。琼玉乃令婢开了小门,将父言相告。朝栋道:“此亲原是先君所定,我今虽贫,银决不受,亲决不退,令尊欲将你改嫁,亦凭令尊。”琼玉道:“家君虽有此意,我决不从。你可用心读书,终久团圆。你晚上可在此来,我有事问你。此时恐有人来,今且别去。”
朝栋回去,候至人静更余,径去门边,见丹桂立候,乃道:“小姐请公子进去说话。”朝栋道:“恐你老爷知道,两下不雅。”丹桂道:“老爷、夫人已睡,进去无妨。”朝栋犹豫,丹桂促之乃入。但见备有酒肴,留公子对坐同饮。朝栋欲不能制,竟欲苟合。玉坚不许,乃道:“今日之会,盖悯君之贫耳,岂因私欲致此。倘今苟从,合卺之际将何为质?”朝栋道:“此事固不敢强,但令尊想把你改嫁,另择门庭,你怎么办?”玉道:“我父纵欲别选东床,我岂肯从。古云:一丝已定,岂容再易。”朝栋道:“你能如此,终恐令尊势不得已。”玉道:“我父若势压,惟死而已。”遂牵生手,对天盟誓。既而又饮。时至三更,女年尚幼,饮酒未节,遂乃醉倦,忘辞生回,和衣而睡。生欲出,丹桂道:“小姐未辞,想有事说,少坐片刻,候小姐醒来。”生往观之,真若睡未足之海棠,生兴不能制,抱而同睡。玉略醒,乃道:“我一时醉倦,有失赡顾。”生求合,玉意绸缪,亦不能拒,遂与同寝。鸡啼,二人同起。玉以丝绸三匹,金手镯一对,银钗数双授生,临别,又令次夜复入。生自后夜来晓出,两月有余。
一晚,朝栋偶因母病未去,丹桂候门良久,不见生来,忽闻有脚步响,连道:“公子来矣。”不意祝圣八惯做鼠窃,撞见冲入。丹桂见是贼来,慌忙走入。圣八遂乃赶进,丹桂欲喊,圣八拔刀杀死。陡然入来,琼玉于灯下见是贼至,开门走至堂上暗处躲之。圣八入房,尽掳其物而去。玉至天微明,乃叫母道:“居中被贼劫。”参政道:“如何不叫?”玉道:“我见杀了丹桂,只得开门走,躲藏于暗处,故不敢喊。”参政往看,见丹桂被杀于后门。问玉道:“丹桂缘何杀于此?”女无言可答。参政心甚疑之。玉乃因此惊病不能起床。
参政欲去告官,又无赃证,乃令家人梅旺到处探访。朝栋因母病无银讨药,将金手镯一个请银匠饶贵换银,贵乃应诺,尚未收入。梅旺偶由铺门前经过,望见银匠桌上有金手镯一个,走进问道:“此是谁家的物件?”银匠道:“适才王相公拿来待我换银的。”梅旺道:“既要换银,我拿去见老爷兑银与他就是。”银匠道:“他说不要说出谁的,你也不必说,勿令他怪我。”遂付与梅旺拿去。梅旺回家报告参政道:“此物像是我家的,可请夫人、小姐来认。”夫人出见乃认道:“此是小姐的,从何处得来?”梅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