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摇晃了两下,她身后站了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双手抚上她的肩膀。
“姚娘——”
姚娘笑的灿烂:“阿峻,你是来送我的吗?临死前能见你一眼,我心愿已足。”
她手边放着一只白瓷玉碗,里面盛着大半碗琥珀色的佳酿,酒味在房间里飘荡,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酿,令人闻着便有几分醺然欲醉,然而甘峻却端起玉碗推窗泼了出去,涓滴不剩。
“阿峻你做什么?”姚娘猛的站了起来,气苦道:“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时。我自己不了结,难道还等着陛下派人来了结吗?”她忽然面色古怪,连道了两声“也好”,颓然又坐了回去:“陛下派你来了结我,我以后就再也不心虚,不觉得再亏欠你了!”
甘峻大掌按在她肩上,语声沉稳如磐石:“我不会看着你死的!”
姚娘吃吃笑了起来,直笑出了泪花:“阿峻,你怎么还是像当年一样天真?你不看着我死,难道让我跟你私奔吗?”
十六七岁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小瓷瓶:“也罢,我原本还想着无人送行,饮一碗玉液春,送送自己。”她拔开塞子,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子,絮絮叮嘱:“我在不了以后,你多照应我那小徒弟唐瑛,她接手个烂摊子,还不知道怎么着呢……”话未说完,药丸子连药瓶子一起被打翻在地。
气的姚娘要打他,甘峻抓住了她的手,沉声说:“我去求了陛下,让你去竹林寺做太妃娘娘的影卫,陛下答应了,特来让我传口谕。我说了不会看着你死的。”
姚娘傻呆呆看着他:“你……没哄我?”
甘峻轻抚她的眉眼:“我几时哄过你?”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没骗过她,句句发自肺腑。
姚娘忽尔扑进他怀里大哭,一边哭一边使劲捶他:“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等着看我笑话……没良心的!”
甘峻任由她捶着,常年习惯了面无表情,偶尔笑一笑总觉得脸上的肌肉不得劲,他于是便放弃了挣扎,用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弯腰抱起了坐着哭的妆都花了的女人,大踏步向着床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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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唐瑛听说姚娘要去竹林寺做太妃的影卫,高兴的拦腰抱起姚娘转了好几圈。
“姑姑,真是太好了!往后我还可以去竹林寺看你,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都给你送过去,咱们还可以时常相见。”
“腰!腰!”姚娘被她颠的头晕,只觉得腰上的骨头都要被这小王八蛋给颠折了,连忙拍她的肩:“赶紧放我下来,疯疯颠颠的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唐瑛没想到姚娘的腰板竟然如此脆弱,放下来的时候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她的脖子:“姑姑,你房里有蚊子啊,脖子上咬了好几个包,你没放驱蚊的药包吗?”抬头看到姚娘床帐上悬挂的一串驱蚊药包,顿时对制药包的人大为不满:“太医院这些人,制个驱蚊药包也敢偷工减料,下次可别犯在我手上。”
姚娘眉眼含春,一夕之间精气神都回来了,指尖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真是难为傅大人了!”
唐瑛不解:“关傅大人什么事儿?”
姚姑姑老喜欢牵三扯四,她想整治太医院偷工减料的药徒,关傅大人什么事儿?
姚娘吃过早饭将身上小印交给唐瑛,便离开了猎宫,先去京城收拾东西,紧跟着便往竹林寺去照看那位太妃,随行的还有两名禁卫军陪同,也不知算是押解还是照料。
唐瑛跟红香晚玉等人将姚娘送出猎宫,红香便借口有事走了,晚玉跟前跟后,好像丢了魂魄,还是下值的宝意过来将她带走,唐瑛才觉得消停了。
她还在奉旨养病,得等到回京之后才会接手影卫主事一职,此前还想享受消散的时光,晃晃悠悠回凤部营房,才靠近傅琛的帐篷,便听到里面一片打砸之声,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声音在大声质问。
“你为何不愿意做我的驸马?”
“你若是早日点头应下,父皇又怎么会把我许配给南越世子?”
“都是你!都是你!”
热闹的好像在唱大戏。
唐瑛抬起的脚收了回去,准备沿着帐篷悄悄溜走,省得搀和到九公主与傅琛的恩怨里面去,谁知道还没退出去两步,便听到身后一个粗豪的嗓门大声说:“唐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影部主事是有品级的,她这也算是升官了。
唐瑛僵着脖子扭头,朝刘重呲牙裂嘴抹脖子的威胁他——再喊老子打的你满地找牙!
刘重好像被她吓到了,陪笑道:“唐大人怎么不进去啊?傅大人一定等了很久!”嘴里说着他却从背后重重推了唐瑛一把。
唐瑛踉跄着一头撞了进去,差点摔个跟头,被人拦腰扶住,才算没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