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普斯把手搭在我头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你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吧。”
我以为俞炳荣不会那么快联系我,可是三天后,他便打电话给我,约我到S中附近的食街上的一家川菜馆吃饭。上高中那会儿,我特别喜欢吃川菜,正巧学校附近的食街上有一家川菜馆,菜做得十分地道,我和叔父或者朋友常去哪里吃饭。记得有一回,我请俞炳荣去那家川菜馆吃饭,我点了我最爱吃的几道菜,让俞炳荣尝尝。在此之前,俞炳荣从来没吃过川菜,他表现得很矜持,说自己胃不好,不能吃太多辛辣、油腻的食物,于是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肉丝儿,放进嘴里嚼了嚼。我看见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他便一口接一口地吃,再也停不下来。俞炳荣的胃是真不好,第二天他便进了医院,打了好几瓶点滴。他回来上学的时候,却跟我说他还想去那家川菜馆吃饭,就算要打点滴也不怕。
中午十二点钟,我来到那家川菜馆门口,俞炳荣已经坐在门口的一张圆桌前等我。我在他身边坐下,说:“你来多久了?”
他说:“刚来。”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我最爱吃的水煮活鱼、鱼香肉丝、毛血旺和炝炒大白菜,让服务员去下单。
我说:“你的胃还是不好吗?”
“比从前好些了。”他用一只手撑着头,面带微笑地打量着我。
我也打量着他,今天他穿着衬衫和圆领羊毛衫,搭配一条修身长裤,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我发现在他左边的耳骨上戴着一个形状类似马蹄的耳环,那个耳环还是我陪他去老东门买的。那天他在一家小店里看见这个耳环,觉得它很别致,可是耳环针太粗了。他对小店的老板娘说:只要你帮我把这个耳环戴上去,我就把它买下来。于是老板娘不顾他的疼痛,硬是把耳环针塞进了他小小的耳洞里,并把耳环尾端的一个小圆球拧得紧紧的,好像生怕他会把耳环取下来,不买。
我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说:“你怎么还戴着这个耳环?”
他笑道:“老板娘拧得太紧,我取不下来,恐怕要把它带到坟墓里去了。”
他的笑脸又激起了我的回忆,我愣了愣,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他说:“我被学校开除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我消沉了好一阵子。后来,我进了职高,从职高毕业,又进了职大。我这个人呢,读书不行,体育又只有那么一点水平。我在学校里什么也没学到,倒是迷上了摄影,可是我没有摄影天赋,不能以此为生。大学毕业后,我找工作四处碰壁,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我被星探发掘,入行做了模特。人生啊,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我倒霉了这么多年,近来总算过得顺畅了些。”
我听了,很替他高兴地说:“恭喜你!”
他笑了笑,说:“你呢,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说:“我在报社做编辑。”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一直都是这么优秀。”
我笑道:“你也很优秀,只是当年遭遇了挫折,现在你还不是被人发掘了?”
他笑着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服务员来上菜了。
他让服务员再拿两碗米饭过来,便开始夹菜、吃饭。他吃饭的时候尤其不喜欢跟人说话,我便陪着他静静地吃。
我们吃完饭,出了食街,食街外面是一条坡道,往上走便是S中附近的居民区,往下走便是绿树成荫的人行道和大马路,俞炳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往下走。我想,即便时过境迁,S中始终是他的伤心地。
我们走下坡道,来到一条人行道上。在这条人行道上有一条喷泉走廊,走廊长一百多米,里面装了彩灯,到了晚上,彩灯才会亮起来。
我们在喷泉走廊前的一张长凳上坐下,俞炳荣用手撑着凳面,身体微微后仰,望着远处,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从前坐在这里讨论有关‘死’的问题。”
我点点头,微笑道:“我们都怕死,害怕死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只活一辈子根本不满足。”
他忽然转头看着我,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活下去,一起面对死亡。”
我不由得愣住了。
他接着又说:“每当我回首过去,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只有你能真正看穿我,看到我强大外表下的那个胆小、怯懦的我。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真正懂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望向别处:“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我?”
“我没有脸见你啊!”他激动道:“我曾一度认为自己一无是处,直到近来我才重拾信心。”
我叹了口气,正要说话。
他仿佛预感到什么,连忙抢在我前头,说:“你再想想吧,多想几天再给我答复,好吗?”
我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