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兴致大起,几步蹦跶到他面前,抬起视线看他。
“几句话不是随口说的吧。谢舍人到底想说什么?我今日有空,仔细说给我听听看。”
谢澜道,“刚才殿下去了政事堂,要求少读书,多观政。”
“御史中丞崔知海,提议把殿下‘半日读书,半日观政’的要求转呈给王相决议。李承嗣李相,沉吟不决。”
“裴中书说了一句话,两位相公[1]便默然不语了。此事不了了之。”
空无他人的偏僻庭院里,他清晰而简洁地转述了裴显在政事堂中和几位朝廷重臣商议,原本不该传出泄露的私密言谈。
“——皇太女观政,如果她始终一言不发倒还好。如果她听到半截,开口吩咐我们做事,你我是听还是不听。”
“——还是送去含章殿读书省事些。”
四周安静了下来,文镜默默地退远了几步。细微的秋风声响里,姜鸾指尖转着银杏叶细而长的叶茎。
“是他会说的话。”
她最后点点头,若无其事说了一句。
皮靴底踩青砖清脆,哒哒哒地走出几步,姜鸾回头问谢澜,“那你呢。”
“私自传出政事堂廷议言论,被人知道,你必然会被弹劾,只怕连现在的中书舍人的官职保不住。谢舍人,为什么要冒着被追责的风险,转述给我听。”
姜鸾说到这里,顿了顿,轻笑,“难道是为了那份表兄妹的外戚情谊?谢五表兄。我倒不大信了。”
谢澜低垂着眉眼,动也不动地站在银杏树下,树冠浓密阴影遮挡了他大半张清雅面目,几片树叶打着旋儿转下来,落在他绯袍的肩头。
他下定了决心般,抬手撩开衣摆,长跪在树荫下,双手放于额前,郑重行揖拜礼。
“臣愿追随皇太女殿下。”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冽无波的,“圣人病重,小殿下刚过满月。皇太女殿下既然入主东宫,便是一国储君,理应入朝观政,担负起监国重任。如今却在宫中处处被人掣肘。臣不才,愿加以助力,助皇太女殿下早日脱离掣肘,立身于朝堂之上。”
姜鸾绕着他转了两圈,饶有兴致地反问,“不靠亲戚拉近关系,铁了心要论君臣?”
谢澜不应。
羊皮小靴停在他的前方,姜鸾低头看着他就连拜伏时也拉得笔直的肩胛脊背,出声应下。
“好吧。就按照你希望的那样,做个纯臣。”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谢舍人。”
她弯腰替谢澜拂去肩头落下的银杏叶的同时,语气轻缓地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你说本宫被人处处掣肘……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谢澜借着她搀扶的动作起身,薄唇开合,毫不迟疑地吐出极清晰的一句话语,
“身在政事堂,同时手握军务、政务大权的当朝权臣,中书令裴显。”
姜鸾赞许地点点头,“答得直白。现在回答本宫第二个问题。”
“你代表哪方势力而来?你谢澜来投奔我,站在你身后的,是只有你自己,还是谢氏全族?”
谢澜这回默然许久,最后冰冷地道,“只有谢澜。”
作者有话说:
来啦~
【1】相公:唐宋时期对宰相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