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睁睁看着江陵的体魄一日不如一日,可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亦无法代江陵经历磨难,她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在江陵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宠溺庇护无微不至。时至此时,许洹儿唯有将全部的希冀寄托于琉璃谷随欲斋的隐世神医乱弹子身上,当年他能令江陵起死回生,今日必定也能使江陵转危为安。
他们一路缓缓前行,因为江陵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旅途中任何的劳顿颠簸。由金陵至洛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程路,他们竟已行进了将有月余。
琉璃谷不在洛阳,琉璃谷与洛阳尚有遥远距离,两地甚乎并不在同一个方向。可他们却要到洛阳去,作为当世唯一清楚鲁班神斧门的传承者千手人行踪的人,江陵告诉许洹儿,在他们回到琉璃谷前,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完成——他要将罂鸺交给千手人。
千手人匿身洛阳鬼市,他才是真正有资格对罂鸺做出最终审判的人。
许洹儿用秀足踢了踢置于马车厢内一隅的那口略显笨重的木箱,箱中发出一声慎人的闷哼。穷凶极恶的女人仍在箱中,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林巧君还活着,也将以活着的姿态被送至千手人手中。至于千手人将会如何处决这个枯恶不梭的女人,却不再是许洹儿与江陵管辖的范畴。
身着湛蓝轻装的佳人静静坐在了马车的前侧,极目远望之际便又见到少年略微皱紧俊秀的眉眼正掩饰着咳喘渐行渐近。
“小陵,是否身体又不舒服?”许洹儿将江陵扶在身边坐稳。
江陵苍白的脸朝向许洹儿的方向,冰冷的手却趁许洹儿不备拂上了她的面颊,言笑晏晏:“姐姐,我总能听到很多人赞叹你的美貌,我……我想要摸摸看。”
“嗯,好。”许洹儿略显尴尬地羞赧一笑,却也没有阻挠江陵突然的冒失举动,任由少年的指端无力地滑落自己的脸颊。
江陵的手如与他的面庞同样白皙冷峭,只是修长的手指上却遍布着累累的伤痕,就好似上好的莹玉却携带着斑驳的瑕疵。这世上本就极少有完美无缺的事物,笑傲风月的少年可以飞扬洒脱,可以谈笑自若,可以在波澜诡谲的江湖中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可他却永生无缘领略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也永远无力延长自己有限的生命。
“姐姐,从前你的眉毛好像没有这么长,鼻梁也好像没有这么挺,额头……额头也好像没有这么饱满……”在江陵绝无仅有的一丝模糊的印象中,许洹儿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那时候他还看得见,可那时候他也还十分得幼小,还没有对判别美丑形成具体的意识。
悻然放低了臂弯,江陵垂眉敛目,迷蒙的盲眼中似也藏着化解不开的心事:“姐姐,漂亮姑娘的样貌是否都是相似的?清清,是否也是同姐姐旗鼓相当的美人?”
“等你见到她,你自己去确认。”许洹儿轻轻拂去了落于江陵发际的枯叶,继续驱车前行。
“我……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么?”少年靠在了姐姐的肩头。
“当然有,你的清清如若能从滇南归来,回到暗香阁时看到我留下的讯息,便一定能找到我们。”
……
车辙辘辘滚动,天边晚霞的裙裾故意撩过街头巷尾,洒下一片片金黄的余辉。许洹儿与江陵所乘的毫不起眼的马车终于在日落时分进入了洛阳城内。
洛阳亦曾是千百年来盛世昌荣的九朝都城,蕴养着一方子民的中原旧都有着与别致玲珑的江南小景截然不同的大气磅礴。洛水之滨有纵横两河的长空帮域,都城旧址有气势恢宏的昔日行宫,而传闻自唐时之乱便遗世至今的冥冥鬼市则深藏于古城的地底。
鬼市的入口源自一条阴暗污秽的小渠,江陵带着装成着罂鸺的那口木箱置身于自地底逆流而上的木筏之上。
“姐姐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少年独自一人随面容奇丑的筏翁隐没于小渠尽头。
……
木筏依旧在缓缓地前行,混杂在空中的是冶艳异香与腐化尸气的诡异交融。
坍塌的屋脊,陈旧的神像,奇幻的光源,谜样的水渡。谁能想到,就在这生命不息的千年古城的脚下,竟有着这样一座被神秘的断垣残壁掩映着奇谲氛围的地城。
这里便是鬼市,一个被历史遗忘的世界,一方逃避多事之秋的亡命之徒的乐土,一片从事不当交易的江湖怪客的天堂。
船头,清癯少年不禁又咳嗽了两声,苍白的面色隐于黑暗。江陵的身子现已无法承受这里阴寒潮湿的环境。不到万不得已,他也绝不会选择来到这个幽暗可通冥的地底。他来,只为见一个人,一个许久不曾谋面的人,他为这个许久不曾谋面的人带来了一份神秘的礼物。
光源尽处,木筏幽幽停止,筏丑陋不堪的筏翁露出同样丑陋的龇牙咧嘴的笑容,“公子,成惠五两银子。”
“船家,如不介意,可否帮个小忙?请您将这口箱子一并搬上岸去。”
那船翁眼睛一转,面上一阵不怀好意的哂笑:“公子,那么成惠十两银子!”
江陵笑着点点头,摸索着向船□□去,那船翁却已呼哧带喘将木箱挪到了岸边,而后笑嘻嘻地将江陵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公子,这边请吧。”
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惜银两于我怕也再无用武之地了。少年暗暗自嘲,在船翁不知去向后,一人独立于这峭壁上危耸的建筑面前。其实与其称其为建筑,却不免有些滑稽,只因其东倒西歪的窗沿,上下错乱的层次,入内无门,攀援无梯。
江陵微微扬起头,在峭壁上一阵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