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垂头丧气跪在地上,不住地给玄观打眼色,玄观笑吟吟看着杨幺,不时和张报宁点个头,说句话,眼角都没朝他瞥一下。
倒是杨幺,站在一旁嘀咕着,“我一个脏字、混字都没有说哇,大哥也没有教我什么,他那么笨,怎么可能教我?”
杨雄卟哧一笑,又扁着脸横了一眼杨幺,杨恩直被气得无奈。
玄观看了一眼新鲜出炉的亲兄妹两人,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笑道:“大哥与四妹妹的感情越发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叔父赶紧领着大哥回府罢,要不然,大哥越发叫四妹妹调教得更聪明了。”
杨雄与杨幺同时瞪了玄观一眼,杨恩心里头一件的便是家人合乐,见得一子一女难得如此融洽,满腹的怒气也下来了,骂了杨雄一句,带着张报宁回潭州自家宅子去了。
张报宁临去前,微微向杨幺点了个头,轻声唤道:“杨家妹子,”顿了顿,说道:“你好生歇息,过两日我们便要赶去泉州了。”说罢,便随杨恩、杨雄离去。
杨幺“呼”地长出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正要上楼睡觉,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哎哟”一声,便要出门去追三人。
“急什么,明日又不是不来了,能有什么事让你这么神神道道的?”玄观轻喝道,“出去混也不知道时辰,现在都二更天了,因着小姐你催得紧,张报宁连夜赶路,在此足足等了你三个时辰,你也让他歇歇。”
提到张报宁,杨幺便有些焉了,不由自主抱怨道:“张家怎么派了他来,大材小用,张阿公还不赶紧带他去洞庭才对?”
“我倒觉得他这趟走得只怕艰难,该派张报日或张报月来才对!到底是个旁系的,不过才十八岁,哪里支使得动远在泉州的族人,只是张精文看重他,想让他上台面来历练。”
玄观说罢,瞅了杨幺一眼,道:“说罢,急什么呢?”
第十一章 开河变钞
杨幺犹豫片刻,清清嗓子,道:“黄河如今是年年泛洪罢?”
玄观一愣,点头道:“确是如此。从至正四年前,已是连继六年大灾了。起先不过是江苏、山东一带,现在已经北侵至河南颖州等地,依我看,再这般不理不治,漕运只怕就要受影响了。”
“河南是不是有盐场?”杨幺想了想道。
玄观一怔,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越走越急,越走面上越是苍白,最后猛然一拍桌子,手边的茶杯惊跳起来,额上青筋连跳,咬牙道:“如此一来,蒙元必急于治河,脱脱定然复位,有他在,举义之事只怕仍是无功!”茶杯砸落在地,打了个粉碎,茶水四溅,在玄观淡青色的道袍袍角上浸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水迹。
杨幺尤是第一次看见玄观如此模样,顿时惊退三步,看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庞上露出狰狞之色,往日的俊雅仙逸荡然无存,顿时喉咙发紧,本想离得远远的,又求着他办事,只好勉强安慰道:“一人之力岂能回天?朝廷愿意召回贤人,治理黄河总是好事。大元不稳岂是仅因黄河水患?”
玄观哼了一声,稍稍平静下来,沉吟半晌,抬头看着杨幺道:“说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幺眼光乱瞟,不敢与玄观凌利的眼神对视,从怀里摸出五张银钞道:“我今天看到银钞……”话还未说完,银钞便被玄观劈脸夺去。杨幺空举着双手,呆呆看着玄观一张一张翻看银钞,随手抽出两张掷到她怀里,冷笑道:“当了什么东西换来了两张假钞!我不是给了你金豆子么?要钱不会开口么?赶着去上这个当!”
杨幺饶是一肚子火,也来不及发,急急举起两张假银钞,左看右看,和真钞也是差不太多,只叹这时代防伪技术太差,心疼道:“早知道,就全换成银币了!怎的全然看不出差别?”
玄观瞪了她一眼,道:“当朝宰相亲自督造的假银钞,你这全没见识的小丫头,能一眼看出来,倒是奇怪了!”说罢又冷笑道:“我看你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这假钞制得是不是精细,与你也没什么干系!”
杨幺吃了大亏,只得忍气吞声,跌脚道:“这些个奸臣,我怎么就忘了这回事!”看着玄观还要讽刺,连忙道:“行了行了,我下回当东西绝对只换金豆子,银币我也不要了!”见得玄观眉头又皱,抢着道:“要不咱们把张、杨两家所有钱都换成金豆子罢?”
玄观听得此言,虽是有些不以为然,仍是默然思索,杨幺轻手轻脚走过去,拿着银钞道:“这纸币价值若何,总是靠着朝廷的权威,今日换得千贯,明日便可一钱不值,若是急用的就用掉,一时用不了的还是换成金子,也不费事,只是换个安心。”
玄观来回走了几步,摇头道:“哪里会不费事,不去说金子比纸钞重上许多,运输不便,就是避着蒙元的禁令,将这一大笔款子全换成金子,在潭州城也是打人眼的。”
杨幺有点愣神,咬了咬唇,道:“我考虑不及你周全,只是今年之内,在岳州、潭州、武昌、澧州各路大镇,将余款换成金银,也是够了罢。”见得玄观仍是迟疑不决,转了转眼珠,上前扯住他衣角,软软唤了一声:“表哥。”
玄观低下头来,看了杨幺半晌,叹了口气,点头道:“近年来,朝廷靡废,国家财事越发难了,脱脱又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今上为了盐场、粮运之害,召回脱脱秉政治河,难说他又弄出什么新政来!早日防着也是好的。”说罢又笑道:“假钞也是愈来愈多,我都不爱带这类东西。”斜睨着杨幺:“不只当了这些银钞罢,还有什么?”
杨幺目的已经达到,哪里还肯服软,一扭头,丢下一句:“银钞都被你拿了,余下的不用你管!”便跑出了厅门,
玄观在后面气道:“果然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方才是表哥,现在又是你你我我的。”又叫道:“杨岳纵是手把手地教你,世上的事哪里又能穷尽的,你且安分些慢慢学罢。”
杨幺甚是不愉,只觉得方习惯了杨家村没几日,来了大城里,诸事不知,直如三岁小儿一般被人看不起,又得从头学习。
还好过了两日,杨幺与张报宁起程赶赴泉州,不用再听玄观教训。杨恩、杨雄虽是万般的不放心,却因着手上的款子还未弄妥,实在是走不开。玄观正督办欢喜堂,也是分不了身的。
三人站在南门长亭,看着张报宁和杨幺骑马上了驿道,渐渐没了身影,方慢慢骑马回城,杨雄突地说道:“小玄,我听小岳说起,这张报宁当初还偷偷绑过妹妹,难怪两人看上去不尴不尬的,这一路他不会欺负妹妹吧?”
玄观见得杨恩走在前面,便策马靠近杨雄,轻声道:“你如今怎么变笨了,只说自家是情事里的老手,居然还看不出?他们哪里是结仇,分明是有情!”
杨雄顿时叫了出来:“这怎生是好?若是他在路上对妹妹……”玄观猛瞪他一眼,让他闭上嘴来,气道:“你这几日的罪白受了,你妹子是什么人不知道么?”
杨雄一想,顿时笑了出来,策马一路去了。
第一章 恍然大悟
杨幺两人跟着一家半路遇上的湖广商队之后落宿,张报宁平时有事无事常与商队领头的管事答话,倒也混了个脸熟,那管事也常看在老乡的份上,照顾一二。
杨幺一心记着潭州商联王管事的叮嘱,知道出远门的麻烦,早早打点好了各色行李,上上下下包得密不透风的模样,便是脸上也蒙了一块面纱。
两人一路走来甚是平静,便似当初张报宁求亲一事全未发生过一样。杨幺向来知道张报宁城府颇深,也不理他,乐得如此。
方上路不过五天,入了江西行省,路边便开始有流民拖儿带女地乞讨,倒毙路旁,无人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