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岛。
众多的岛屿。有圆环,有纺锤,簇生的岛屿。人类DNA从深深的重力阱中漫出,如同油膜漂浮在海面。
调出L-5群岛数据交换的图形界面。已高度简化。一个巨大的鲜红色方块在屏幕上咄咄逼人。
自由彼岸。乘坐航天飞机出入重力阱的那些游客不可能彻底了解自由彼岸。它是色情业和银行业的枢纽,是寻欢作乐的所在,是自由港,也算得上边境小镇,甚至也是水疗会馆。自由彼岸是拉斯维加斯,是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是地球轨道上的日内瓦,也是那个近亲联姻并经过精心改造的泰西尔-埃西普尔工业氏族的家。
飞往巴黎的土耳其航空的班机上,他们并排坐在头等舱里。莫利坐在舷窗边,凯斯在她身旁,里维拉和阿米塔奇则坐在走道那边。飞机斜掠过水面,凯斯看见一个希腊岛屿上如同宝石般闪耀的城镇。他伸手去拿饮料,看见自己的波旁水鸡尾酒深处有一样东西,好像一颗巨大的精子。
莫利越过他,抽了里维拉一耳光。“别,宝贝。别玩花的。你要敢在我身边玩儿潜意识的花招,我会让你很惨,却死不了。我就喜欢这样。”
凯斯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阿米塔奇有何反应。那张光滑的脸上神色平静,警觉的蓝色眼睛中毫无怒火。“没错,彼得。别玩。”
凯斯转回身,恰好看见一朵黑玫瑰倏忽一闪,花瓣闪着皮革般的光泽,黑色枝干上长满银色的刺。
彼得·里维拉甜甜一笑,闭上眼,转眼沉睡过去。
莫利侧过脸,玻璃上映出她镜片的样子。
他把自己塞进日本航空航天飞机的记忆棉沙发里。“你上过天,对吧?”莫利问。
“没。除了干活很少旅游。”空乘把读数电极接到他的手腕和左耳上。
“但愿你别得空适征。”她说。
“晕机?不可能。”
“不一样的。失重时你心跳会加速,内耳会彻底抓狂。这会引发你的飞行反射,好像神经突然命令你疾速奔跑,身体也分泌大量肾上腺素。”空乘走到里维拉身边,从红色塑料围裙里取出一套新的电极。
凯斯转过头,试图分辨出奥利机场古老候机楼的轮廓,但航天飞机发射台周围却是一圈漂亮的冲击波导流板,混凝土是潮湿的,窗口旁的导流板上喷着红色的阿拉伯字标语。
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航天飞机只不过是一架大飞机,一架飞得很高的飞机而已。这里的气味也像是在飞机上,有新衣服的味道,有口香糖的味道,有疲惫的味道。他在十三弦音乐中等待。
二十分钟后,重力的大手将他紧紧压住,如同来自远古的巨石。
空间适应综合征比莫利描述的还要难受,好在持续时间并不长,他最后总算睡着了。空乘叫醒他的时候,航天飞机正准备停靠日本航空的航站楼群。
“我们现在转机去自由彼岸?”衬衫口袋里飘出来的一丝颐和园烟草在他鼻子前面十厘米的地方飞舞。航天飞机上不让抽烟。
“不是,还是咱老板的一贯风格,突发奇想,你知道吧?我们包了这艘飞船去锡安,锡安岛群。”她碰了碰安全带解除板,离开记忆棉的包围。“要我说,这地方选得挺逗。”
“为什么?”
“乱蓬蓬的辫子。雷鬼头。拉斯塔。那地方大概已经三十年老了。”
“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我觉得那地方还成。至少让你抽烟。”
锡安的创造者是当年的五位建筑工人,他们拒绝回到地球的重力阱之中,并自行建造了居住地。他们历经了钙质流失和心脏缩小,最后才在居住区的中心圆环通过自转建立了重力。从航天飞机里面看出去,锡安的外壳全是形状各异的板子拼凑而成,已经褪了色,上面用激光歪歪扭扭地刻着拉斯特法里的标志,还有焊接工人的名字缩写,让凯斯想起伊斯坦布尔那些花花绿绿的楼房。
在莫利和一个名叫爱洛尔的精瘦的锡安人帮助下,凯斯艰难地穿过一条无重力走廊,来到了一个较小的圆环中心。阿米塔奇和里维拉已不见踪影,而空间适应综合征的眩晕又再度袭来。“这里。”莫利一边说,一边把他的腿塞进头顶狭窄的舱门里,“抓住横条。就当你在倒退爬行,成吗?你要朝着外壳方向去,就是往重力方向爬。明白?”
凯斯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你能成,兄弟。”爱洛尔笑起来,露出金色门牙。
隧道走到尽头,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井底。凯斯喜出望外,这点微弱的重力对他简直像是溺水的人得到一点点空气。
凯斯伸展四肢趴在地上,却有样东西掉到他肩头。“起来,”莫利说,“你难道要亲它一口不成?”他翻过身,看见一大捆橡皮绳。“咱得弄个游戏房,”她说,“你帮我挂绳子。”他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宽广空旷,每个平面上都东一个西一个地焊着许多钢环。
照着莫利的复杂设计,他们拉好了绳子,又在绳子上挂起破旧的黄色塑料板。凯斯慢慢注意到背景里一直有音乐在脉动。莫利说这叫作混录音乐,是无数的数码流行音乐混合而成的大杂烩,是锡安人的赞美诗,营造出一种社区感。凯斯掂量了一下黄塑料板,很轻,却很怪异。锡安里满是人气,还有煮蔬菜和大麻的味道。
“不错。”阿米塔奇轻轻松松地从舱门里滑出来,看着一片混乱的板子说。里维拉跟在他身后,在低重力下显得有些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