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调取了商厦的监控录像。从录像中能够看出来,疑似凶手的黑衣男人显然对商厦和西餐厅的环境十分熟悉,从停车场进入餐厅,他并未进入置有摄像头的电梯,而是从安全楼梯进入商厦一层。安全楼梯恰好是商厦里没有布设摄像头的监控死角。餐厅门口的监控虽然摄下了他的身影,但摄像头位置太高,他又带着长檐的棒球帽,此处拍到的画面,竟然没有一张能完全看清他的面容。
至于季晓鸥追到餐厅地下室以后发生的事,程睿敏也没有亲眼看到,警方只能依据残留的痕迹做了个现场模拟。两人似乎曾在男厕所门口有过短暂的停留,随后季晓鸥被拖入男厕所。凶手显然对人体解剖十分熟悉,一刀毙命,那一刀的位置正对心脏,没有一丝偏斜。杀人后他立即打开男厕上方通风的窗口爬出去。窗外是停车场里一个拐弯处的死角,堆着大厦清洁人员平时难以用到的梯子和竹扫帚等杂物,很少有人或者车往这个方向来。监控录像中的黑衣人从窗口爬出来以后,便将连帽外套的帽子拉起来盖住了头脸,眼看着他消失在一辆车的后面,自此这套黑衣黑裤再也没有在商厦的监控录像中出现。
如此严密的行为,让作案现场几乎无迹可查,说明凶手是一个极其谨慎小心、思维清晰的人。实际上,连身在现场的程睿敏都没有看到疑凶的真实面貌,他也不明白本来说好的方案,为什么季晓鸥见到那个黑衣男人,会立刻追下去。但幸好,季晓鸥在追赶疑凶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收起自己的手机,所以这部留有疑凶录像的手机,很幸运地没有落到他的手里。
从季晓鸥的手机里,警方提取到还算清楚的疑凶截图,虽然拍摄的角度从上至下,人的脸略有变形,但五官还算清楚。
看似紧锣密鼓,按部就班,但警方步步紧逼的侦查活动也只能走到这里。最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人认得照片中的人。虽然按照现场情况的模拟,警方猜测季晓鸥很可能与疑凶相识。但程睿敏、季晓鸥的父母,她身边亲近的人都不认识照片中的那个男人。专案组将疑凶照片下发到下属各个分局进行辨认,但茫茫人海,偌大一个首都,将近两千万人口,到哪里去寻找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呢?
即使季晓鸥生前对程睿敏提起过QQ号的来历,令警方对已经做出自杀结论的方妮娅自杀案重启侦查,但通过对她周边的重新调查,只能证明她的确患有抑郁症,一直长期服药,并且自杀前的精神状态确实有过异常,并未能锁定任何可靠的证据对侦破季晓鸥的被害案有所帮助。
最后留给警方的选择只有一个:死守那个叫作“禁爱无悔”的QQ号。只要他上线,网警就能锁定他的IP地址,从而找到这个人。可从那天以后,这个QQ号的头像一直都是灰的,再也没有亮起来。
季晓鸥的遗体经法医检验完毕,排除了其他致死原因的可能,经家属同意,将在一周内火化。
火化前夜,季家来了不速之客。
严谨的母亲由严慎和周律师陪着,送来一个木盒。木盒里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镯子。她用仅能活动的右手,哆哆嗦嗦地将木盒放进赵亚敏的手里。
严慎代替母亲说话:“我妈说,在她心里,早已把晓鸥当儿媳一样看待,这个镯子,是严家留给未来儿媳的信物,她想让这只镯子陪着晓鸥上路。”
赵亚敏看看手中的木盒,又抬头看看他们一行三人,呆滞的眼神忽然起了变化,如同见到洪水猛兽,她扬起木盒狠狠地扔了出去:“滚出去!我不想跟你们家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严谨,晓鸥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们还我女儿……”
季兆林悲痛之中还保持着理智,他拦住妻子:“别这样!这件事是意外,跟他们没有关系。晓鸥最后那封信你也看见了,也许孩子……也许孩子她也希望这样呢……”
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周律师转严谨亲启。
周律师看完那封信,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信递给严慎。严慎慢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了,然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到季晓鸥的遗像前,深深鞠了一个躬。
“对不起,晓鸥,对不起!”
在庭审前夕,严谨又被转移回北京另外一家看守所。同样为着安全的原因,他被安排在一间小监室里。那里面还关着一个因贪腐被收审的官员,比起其他的大监室,条件自然还算不错。说起来他挺幸运,在看守所里几个月,除了因为那场病瘦了七八斤,并没有吃过什么太大的苦头。
检察院最终做出的起诉决定曾让他难受了几天,可是几天一过,他就又想开了。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是还有最终庭审那一关才能决定他最后的命运嘛。对于还没成为事实的事情,他向来懒得多想,想也没用,反而让自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觉得这样太亏待自己了。
这天接到律师会见的通知,他掐指算了算,这应该是开庭前最后一次见面了。但让他奇怪的是,这一次狱警只给他戴上一副手铐,并没有再给他戴脚镣。不过他急着与律师见面,只是诧异了一下,并没有顾上分析这种差别对待之中的内涵。但当他走进会见室,看到一向衣着随意的周律师,今天却穿了一套完整的正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对着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他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转机发生在他身上了。
“周律师。”他坐下去,笑嘻嘻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你再婚了?”
周律师没理他的调侃,而是神情郑重地望着他:“湛羽被害一案警方发现了新证据,整个案件的破案方向出现了大转折,检察院已经撤销了对你的起诉决定。”
严谨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周律师——他听明白了,也听懂了。周遭来来往往的嫌犯与警察忽然全都模糊了面目与身形,他眼前只有周律师还是清晰的。
周律师的脸上再次现出一丝微笑:“可能很快你就能出去了。我的任务也就到头了。说起来你家这活真不好干,我哪儿是律师啊,整个儿就一个碎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