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淑瑶把玉石手镯塞进墙角里那个大木柜后面的砖头裂缝中,一眼看过去,一点不碍眼,就像是专门为这事而设计好的。
龚淑瑶小声地对自己说,“嗨,我也得像吴国芬那样才算是活得自由自在呀!”。
经过整整一个晚上的反复思考,龚淑瑶的情绪反倒感到轻松了许多。
往后究竟该怎么办呢?这天大清早起来,龚淑瑶就站立到了窗子前面,她久久地凝神朓望着远处,足有个多小时。
[心语]龚淑瑶终于最后拿定了主意:决裂,得与这个家庭决裂,与旧世界决裂,坚决走革命的路!
[解说]龚淑瑶之所以能够拿定这样一个大主意来,那是因为她也曾接触过革命的思想。然而,别人或许不会知道,当时给龚淑瑶上这革命第一课的人却正是李家大院的二小姐李青霞。
[追述,场景4]香媛茶会
那还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
李家大院太太生日前的一两天,依例有个小型茶会。
每逢这个日子,大老爷李寿凡都要给夫人邀集小镇上几个头面人物宠幸的太太们来这里一聚,在喝茶玩牌的同时,商量一下开办寿宴的有关事宜,有时,李寿凡也会乘兴朗诵几首他新近写下的诗词,说些为夫人评功摆好的话,这不但让夫人感激不尽,也让在座的女人们称羡不已。李寿凡还借用了夫人的名字,称这个美妇人的聚会为‘香媛茶会’。
陈裁缝当然算不得头面人物,可陈家女人却有几分特殊,她能够在这场寿宴中出头露面,不但手脚勤快,而且说话也很得体,深深讨得李家太太的欢心,以至每次都少不得让陈家女人带着侄女淑瑶上这里来。
李家太太对陈家婆婆很客气,也喜欢听乖巧玲珑的小淑瑶亲亲热热地叫她‘干妈’。这并非是她一点也不知道丈夫与陈家女人的微妙关系,但她并不在意,至少没有流露出醋意来,她一向认为,在这方面对丈夫的宽容大度正好是妻子贤淑的表现。
特别是后来经了龚淑瑶的那场抗婚事件,李家太太更是觉得有许多的事情还少不得要借重精明能干的陈家女人。
[插叙,场景5]抗婚事起
收下身边的侄女儿作个小媳妇,陈家女人早有打算,龚淑瑶满过十四岁,姑妈就把这话正式挑明了,可侄女不肯答应,姑妈便在背地里鼓动儿子主动去亲近淑瑶,侄女儿曾多次向姑妈哭告,姑妈一面好言劝慰,又一面为儿子辩护:“那是他真心喜欢上你了,你也见怪不得呢!”
有一次,准丈夫躲在龚淑瑶房里,待龚淑瑶刚一躺倒,便突然冒出来,吓了她一大跳,当时,龚淑瑶用力挣脱身子来,跑到了大门外。
开始,因为事发突然,龚淑瑶只是蹲在大路旁呜呜哭泣,不肯回屋,陈裁缝走近前去,左说右说,始终劝说无效,便动了火气,恶狠狠地骂龚淑瑶不识好歹,忘恩负义。龚淑瑶自幼丧母,父亲再娶,她一直跟随姑妈生活,寄人篱下本是她的伤心之处,陈裁缝这一骂,让她深切感受到这世态的冷暖炎凉,一气之下,便愤然出走。
三更半夜出走,陈家父子放心不下,便慌忙追在后面,一路上好说歹说,已经出小镇的街口很远了,父子仍是紧跟不放。龚淑瑶见路边上有一口山塘,她突然加快脚步,迅即跑到大堤那头,转身说:“你们如果再追上来,我便跳下水去!”
这一下可把陈裁缝吓慌了,只得连连后退,没有了办法,只得让儿子守着,自己赶忙回家去叫人,当时,小镇上的几个头面人物正在陈家玩牌,一听这情况,都认为只有请寿公出面,龚淑瑶才有可能回头,面对如此情景,寿公没有犹豫,立即起身出了门。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寿公果然把龚淑瑶领回来了,但龚淑瑶不肯进门来,她歪着身子贴在门框边,寿公则听随了她。
寿公没言没语进屋,几个跟随在他身后的人都不敢多嘴。
陈家女人打来热水让寿公抹了个脸,在场的人对寿公说了些慰劳感谢的话,便都等在一旁,待他拿主意。
以往,大凡说起这种违拗父母之命的逃婚抗婚事件,寿公总会少不得要忧心忡忡地慨叹几句:世风日下,这是世风日下啊!
可这一次,寿公坐了下来,却光是低着头喝茶,好一阵不肯言语。
陈家女人尝试着去门边与龚淑瑶接触,龚淑瑶掉过脸去,始终不给她一句回话。
陈家女人转身回屋,见寿老爷眉目不展,猜想他是感到了事情的棘手,便说:“得再添口热茶么?这孩子是给我惯坏了...”
“你别火上加油了呢,”这时,不料这寿老爷说出一句十分意外的挺时髦话来,“现在这世界是男女平权,有许多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勉强过头了!”
这就奇怪了!陈家女人听寿公这么说话,不免几分惊异,她立即想到,肯定是寿老爷又对“干女儿”许下了什么诺言,可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也是她最不方便说的话。
以前,寿公常说干女儿的婚事得由他作主,一时说要将她嫁给什么朋友的儿子,一时又说要许与某要人的秘书,但那时侯的龚淑瑶年纪还小,说说逗玩的话无妨,而寿老爷这会儿却说什么“不要勉强过头了”,那态度还很认真,这显然是婉转地表示:你们陈家这般的婚配委屈了他的干女儿!
陈家女人蹙了一下眉头,感觉得老相好对她侄女儿的关爱实在是多了些“格外开恩”的意味。
陈家女人说:“寿老爷,你那干女儿还站在门外呢,我也不想过分勉强她,你就发句话让她进来吧,或者指点我们应该怎么办也好啊!”
“我刚才答应了淑瑶,让她先去我们那边住些日子,”寿公说,“唉,还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寿老爷啊,您说这事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呀?在这小镇上,像淑瑶一样,遇事一时想不通,吵闹起来不也是很常见么!”陈家女人并没有拿出当年的李墨霞抗婚事件为例,只说,“您今天把淑瑶叫了回来,已经给了我们陈家很大的面子,如果再让淑瑶去李家府上,怎么说我们也不敢呀!”
寿公斜过一眼来:“是我让她去,这能有什么敢与不敢?事情弄成这样——如果是你们一定要把淑瑶阻拦在这里,那你们就看着办好了!”
陈家女人装作没有注意到寿公的脸色:“我们哪会是要阻留她?你寿老爷是淑瑶的干爹,淑瑶是你亲生女儿一般,你要领她去贵府上,旁人没什么说的,再说,淑瑶能去知书识礼的大家大户见识见识,我们更是求之不得,只是,这样一件大家都该高高兴兴的事,哪能不先跟太太打个招呼?”
“你多什么心?我是见你们收不了场才管这闲事的,那——”李寿凡有点烦心地说,“淑瑶,你姑妈叫你,你就进屋来吧!”
龚淑瑶移动了一下脚步,但她没有进屋来,而是背转了身子,犹豫着该不该再度离去。
“这哪是多心?”陈家女人赶忙上前去拉住了淑瑶,她知道这时候不迁就儿媳,事情很可能会再次弄僵,便转过口来,“你干爹让你去他那里住些天,你就去吧,可也别太性急,这只须你干爹说一句话,你干妈就一定会来接你的,她一时还没有来,你也不便去呢,姑妈是为你着想,你就听话吧!” 陈家女人又对李寿凡说,“如果太太亲自来接她干女儿,我们能不把侄女儿送去——我能多什么心呀?”
[心语]龚淑瑶收住了脚步,但她对姑妈极不信任:谁知你多心不多心,问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