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没钱了卖宝刀,在马行街上空卖了半天。
从字面上感受,马行街大概是比较宽阔、过往人员身份可能较为尊贵、人流量大的地方。这种地方容易遇到识货人,卖出宝刀、并卖个好价钱。然而杨志的刀四小时没人问,没有碰到合适的主顾。到了中午,杨志改去了热闹地方,应该是只顾人多、不挑人身份了,想的应该是就算卖低点,总得卖出去才好。随即在这种场所遇到了半醉的牛二。
此时严格算来,杨志和牛二恐怕都算得是破落户。只是牛二是泼皮,杨志并不是。
牛二专门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闹出几回官司,汴梁府治不下牛二,但没提牛二有什么背景,从后文来看,应该就是没有背景。比较可能的情况是牛二这个破落户懂法、善于钻法律空子为恶,再通过流氓行径,使得汴梁府拿不到证据办他。这种情况什么时候都存在。
真正耍的开的泼皮总是比常人更懂法律,甚至反过来能利用法律讹诈规矩的普通人。回想到民国时代,黑帮乱斗的时候,在街上横行的那些,也是些敢玩命又守黑白道规矩的人渣(精品反而会收敛)。大概可以对照理解。牛二这种人,普通人确实惹不起,沾上就算倒霉,所以见了能躲就躲,把个热闹地方弄成了空阔场所。
杨志不认识牛二,没躲他。牛二赶忙拦住,直接拔了杨志的刀,但依然是合法问价,没有犯法强夺。半醉的牛二用不客气的话语和冷静的杨志对话,让杨志展示了刀的价值。
直到第三项好处之前,由于只看到个半醉的醉汉,杨志对牛二的以往行径一无所知。两人一边对话,一边展现宝刀威力,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时的形势其实在杨志看来是往好处发展的。借助这个醉汉,大堆的人看到了自己刀的价值。哪怕这些人都不买,宣传出去,自己的刀回头就好找到主顾了;搞不好来几个相互竞争的主顾,刀还能卖个好价钱。至此为止,卖刀行为的广告效果出众。因此在杨志说可以杀只狗来演示的时候,对目前情况的发展,杨志应该是满意的。
话锋突转,牛二不让杀狗。牛二掐着杨志的话头,要杨志杀人证明刀的好处。
杨志很快明白了牛二的行径意图;但当着众人的面,只能是威胁说自己不是好惹的。牛二泼皮本性展现,直接上纲上线,不怕威胁。牛二作为懂法的人,他看到的杨志是个老实守规矩的人,所以牛二相信杨志说不敢杀人是真的。既然没有死亡风险,那就可以耍泼皮无赖。赖定杨志,必有好处——唯一的错算是杨志只剩这一把刀了。如果杨志还有其他资源,或者他们还真有协商空间。
此时的情况,是如果杨志动手伤害了牛二,牛二就可以上官府告发;杨志不是无赖,官府的断案结果应该只能是杨志该赔偿;杨志目前有什么可赔偿?只有这把刀。那怕不是牛二抗顿揍,就能把刀拿走;如果牛二出了血,搞不好杨志赔上刀都不够牛二要价的。所以牛二敢借着酒劲赖定杨志,只要自己受点伤,丰厚的收益就在眼前。
所以这个阶段,打牛二是给牛二送分。想来牛二也没有什么软肋可抓,至少杨志短时间找不出牛二软肋。牛二要是怕打、怕伤;或是被打之后能让杨志走了追责不到,那牛二之前也就闹不出东京大虫的风头了。这就像民国时期,码头上抢地盘的,真有的是不怕沸油锅里取铜钱的。这些泼皮宁可废掉一只手、冒生命危险,也要平白弄出自己下半辈子的生活依靠。这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泼皮本色。我只有贱命一条,既然死不了,收益那么大(两三千贯、折百万元以上,几乎可以花一辈子了),如何舍不得?
杨志推牛二一跤,表示自己有实现自己威胁的武力——只是并不是权力,有权力也不至于自己在这卖刀。牛二则认定自己不会死,豁得出去,不怕杨志武力——如果牛二没有半醉,其实反而不一定敢舍得大成本去赖杨志,毕竟有点风险。
牛二已经通过行为揭开牌底,杨志明白和牛二没有任何沟通空间。牛二绝对守住了犯法的红线,没有抢东西、没有伤害杨志,但就是赖定了杨志,要逼杨志犯法赎罪。
杨志首先选择是找公证,占据道义上风。自己卖刀的事情到目前其实可以打住。虽然没卖出去,但过了今天,只要自己再交待一句自己联系方式,刀卖出去的希望已经非常大了。那么只要处理好牛二的事情,能在打官司环节得到公平待遇,今天就算完美收场。杨志提出了官府面前的立论基点“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希望得到围观群众回应。
然而让杨志失望的是,牛二这个泼皮水平太高了,居然震慑住了当前街道下的所有人,杨志的主张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在场群众,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出来说:“我等见着了,这位好汉所说不差,这个牛二泼皮无赖,见着官府也是这个交待”;甚至退一步,没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出声劝开这局面。这意味着杨志没有人证,在官府对质,论法理,杨志只能吃亏。而没有人证,连劝的人都没,是因为牛二只要在这里继续存在,不管谁出声劝了,搅了牛二的局,都要接杨志的盘子,成为下一个被牛二讹诈的对象。死道友不死贫道,满街人全都惹不起。
牛二也看到了这个结果,对自己的影响力是满意的,并准备锁定局面。既然大家连话都不敢说,那么就算事实上是自己先动手也无所谓了。只要对方还手让自己挂彩,留下点证据,自己在官府那边说是杨志先动的手,想来人证也不敢背离自己这一边。杨志也看明白了。当下的局面,自己完全孤立无援。要破这个局,要么自己跑掉,要么就得让牛二消失,哪怕是现卖刀给牛二分成,牛二也绝不可能同意。
杨志自己跑掉的后果,是今天白宣传了,自己不可能留下地址,先来的必然是牛二;既然被牛二赖上,刀也不可能在东京卖出去——牛二不敢惹达官贵人,但直接卖给达官贵人需要途径。杨志虽然对王伦说在东京有亲眷,从结果来看就是个假的。杨志找枢密院的途径,搞不好除了公事公办的流程,都是钱打开的。杨志的东京旧识,作者不提,且全程没有发挥影响,只能当都找不见了。而且就算杨志想跑,牛二就在眼前,四周被人群围拢,杨志除非飞到天上,否则人群被牛二一声喊,你杨志又不是泼皮,哪个敢让路放杨志一人过去?
所以此时杨志如果不想白送一口刀、自己走到绝路上,那么不管怎么做都是要在大众眼下犯法。牛二逼杨志动手,杨志情急之下再无选择,犯法就犯最大的,不杀人没有出路,于是“一时性起”,牛二倒下。
牛二倒下时其实还没有确认死亡。但当前的局面,如果牛二不死,杨志依然孤立无援,周围的人群里无法获得人证。眼下要改变局面、避免牛二有跟班在人群里发挥作用产生影响,杨志当机立断,“赶入去”补了几刀,让大家明白看到牛二死彻底了。
这种情况下,杨志再发出声音。没了牛二的威胁,杨志获得了大众的响应——甚至到了官府“众人亦替杨志告说,分诉了一回”。于是虽然犯了杀人罪,杨志的处境反而得到了好转——这里可能也有法律的连坐影响,但更多的应该是世风尚正。牛二一死,杨志再无妨碍,也证明牛二只是凭着自己的泼皮本事,谁也不想被他拖下水的心态而横行,背后并没有关系。
杨志主动下水,反而获得了出路。因牛二死亡免去压迫的受益人,主动拿自己的部分成本给杨志送饭、做人情、行路盘缠,让我们看到了底层群众的善良。具体多少,书里没给数。等六十天限满,流程走完,杨志发配大名府,去了宋辽的军事前线,有了立边功的空间,而且主事人还是认识杨志的人。虽然没收了宝刀,刺了金印,杨志的愿望一定程度上反而变相得到了实现。
于是杨志得以给客店算还两个多月的房钱、请公人吃饭、来到北京。
当然这里的时间恐怕出问题了,要不就是在七百年的传播过程中出了错。林冲最早腊月初打劫杨志,杨志从梁山到东京,再走完枢密院流程、被高俅拒绝,卖刀犯事关了六十天,最后在受棒疮的情况下徒步走到北京,居然才二月初九。后文杨志押生辰纲,这段路程负重、略微避暑的情况下大概要走一个月;杨志此时去北京是发配带枷过去的,杨志至少也得走个十几天吧。那么这中间得是闰了几个月?有闰二月的情况下,我以为也至少是三月初九才合理。
这回内容里,社会百姓已无能对付泼皮,反被泼皮利用司法漏洞实现敲诈;即便是杨志这等天罡星,也得杀人获罪,才能摆脱泼皮的纠缠。虽然民间对杨志给予了基于道义的诸多支持,但随着破落户的增加,泼皮扰民、苦害民生事件,自是必将频发。官府无能做主,百姓生计愈加水深火热。
这一节内容里,法制和道义的分离也已更加明显,甚至即将背道而驰。遵循法制,则要遭受讹诈;违背法制,才能解决问题。法制不但帮不了守道义的民众,反而被泼皮利用,成为限制民众道义的镣铐;遵循道义、要解决问题的平常人,必须主动违法、遭受惩处,才能获得实现自己理想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