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诚大惊,手里的茶杯已经向千叶美惠狠狠掷了过去,身子果然如同千叶美惠说的那样跳了起来,可惜茶杯被千叶美惠伸出左手在空中稳稳接住,扑上前的身子被千叶美惠右手在胸口轻轻一推,陈知诚的身体向后倒了过去,后背重重撞在沙发靠背上。
“你再闹下去,让宪兵队那些人找过来,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对你和你的小女朋友下手。”千叶美惠低声威胁。
陈知诚在沙发上坐直身子,看着千叶美惠冷笑,“白鸟,就算我死了,总有一天也会有人杀了你。”
千叶美惠愣了愣,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拿起瓷瓶,对着陈知诚晃了晃,“汾酒,我一个朋友一年多前从山西带回来,刚才她拿过来要我和她喝上两杯,现在她走了,我们两个继续喝,反正你也是想死的人了,不如在死前喝个痛快?”
“你的朋友就是白天和你一起进站的那位?穿一件黑斗篷的?”
“嗯,她也是一个苦命人,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该怎么活下去。”千叶美惠提起酒瓶,在两个小酒盅里斟满了酒,将一个小酒盅推到陈知诚面前,也不等陈知诚举杯,自己先举起面前的酒盅自顾自地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千叶美惠笑着称赞,又举起手里的酒盅对着陈知诚亮了亮底,“陈知诚,你知道日本女人没有多少机会喝酒,我小时候曾经好奇去偷大人的酒喝,喝着喝着就喜欢上了,原来以为高木酒造家的清酒是天下最好的,可是比起这瓶汾酒,它就什么都不是了。”
陈知诚没有去碰酒盅,千叶美惠又自斟自饮喝了三盅酒后,脸色也绯红了起来。
“陈知诚,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放过你自己?我在通化县城让顾铁山转告过你,让你不要再涉入政治,作个普通人,结婚生子,那样活着不是很好吗?”千叶美惠手握酒盅,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我一个人活得好没有任何意义,你们日本人侵略我们国家,屠杀我们同胞,无恶不作,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同胞受苦受难,我自己一个人安享太平?“陈志诚冷笑着说道。
千叶美惠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悠悠说道,“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家族长辈训导,说是白鸟家的人,不论男女必须要强大日本,效忠天皇陛下,日本国土太小,如果不向外拓展,总有一天要亡国灭种,而那时我们白鸟家也无法存活,所以为了让家族延续,让日本人有个活路,我们必须。。。”
陈知诚不想再听下去,出言打断千叶美惠的话,“这不是你们侵略,屠杀中国人民的理由,这是强盗逻辑。”
“我们那时不懂。”千叶美惠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后来我来到中国,见到中国人比我们日本人生活得还要很苦,而我们在日本听说到的那些英勇善良的士兵们在这里又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是日本人,我不能背叛我的国家,但我又不想去害人,我常常想着偷偷逃走,去做个医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后来我在哈城遇到一个同学,你肯定认识他,他叫中希敏助,他对我说了很多话,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就更加不想出来为日本做事,但是家族里又不断有人联系我,让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最后只能躲起来,不让人找到我。”
“中希敏助三天前在东京鸭巢监狱里死了,是被活活打死的,他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就这样死了。”千叶美惠垂下头,眼泪一滴滴落在小桌上,哒哒作响。
陈知诚心情复杂,既惋惜中希敏助的逝世,但更多的是对面前这个代号是白鸟的特务的落泪而惊疑不已,他不得不小心提防,沉吟片刻,还是厉声说道,“可是,你还是做了很多坏事,我弟弟陈知缜,还有很多别的中国人都被你害死了。”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说对不起,你也不会原谅我。我只想说当时我认为我所做的事情是帮助我的国家,你们中国人是我们的敌人,我只是个战士,我在战斗。”千叶美惠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双手平递到陈知诚身前,“你可以用这把刀杀了我,为你弟弟,为你死去的妻子,和那些我伤害过的中国人报仇,你杀了我后,这个世上就再没有白鸟特工了。”
陈知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鸟居然让他杀了自己,他的手犹豫着伸出抓住短刀,刀刃锋利异常,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十分钟后,火车会再次开启,你手里有车厢门钥匙,杀了我后,带着你的小女朋友远走高飞,这里没有人知道是你杀了我。”千叶美惠轻声说道。
陈知诚将短刀缓缓放在千叶美惠白皙的颈项上,千叶美惠轻叹口气,将眼睛缓缓闭上,等待了良久,没有感觉到脖子处有切割的痛苦,反而是听到陈知诚低沉的声音,“千叶美惠,我见过你那位朋友吗?”
千叶美惠苦笑了一声,“见过和没见过有区别吗?陈知诚,你以为你见到的所有人都是他们真实的自己吗?”
陈知诚犹豫良久,将手里的刀缓缓放下,“千叶美惠,你,不是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