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格鲁伊,这个人也许叫唐卡尔维尔,也可能叫蒙莫朗西,具有那种贵族的古老品质,而对一个舵手来说却是严重的缺点,他总是喝醉酒。西尔克吕班坚持要看管好他。他对梅斯莱希埃里保证过会这样做。
舵手唐格鲁伊从来不离开船,就睡在船上。
起航前夕,西尔克吕班在夜很深的时候上船来查看。唐格鲁伊已经在他的吊床上睡着了。
半夜里唐格鲁伊醒了过来。这是他夜间的习惯。所有不能自我克制的酗酒的人都有他们藏酒的地方。唐格鲁伊也有这样一处,他管它叫做贮藏室。唐格鲁伊的秘密贮藏室在底舱里。他在那儿藏酒,为的让别人难以相信能有这种事。他完全有把握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克吕班船长不喝酒,为人严厉。可是这个舵手能够避开船长严密的监视,藏起一点点朗姆酒和杜松子酒,把它们放在底舱那个秘密角落里的一只探测水深用的小木桶里,几乎每个夜晚他都来和这个贮藏室幽会。监视很严,痛饮受到限制,通常唐格鲁伊的这种夜间放纵行为只限于喝上两三口,是偷偷吞下去的。有时候这个贮藏室甚至什么酒也没有。那天晚上唐格鲁伊在那儿找到一瓶烧酒,真是出乎意料。他万分高兴,但是更是感到惊慌。是从天上哪个地方落下这瓶酒给他的?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把它带上船的。他立刻把酒喝光了。也许是为了慎重起见,因为他害怕这瓶烧酒会给人发现和没收。他把酒瓶扔到海里。第二天,唐格鲁伊掌舵的时候,他身子有点儿摇晃。
不过他几乎像平时一样驾驶着船。
至于克吕班,大家都知道,他回到约翰客店去睡觉了。
克吕班在他的衬衫里面,总是系着一条旅行用的皮腰带,他在那里面放了二十个备用的畿尼,只有到了晚上,他才把它解下。在这条皮腰带的反面,有他的名字:西尔克吕班,是他亲手用很浓的石印墨水写在粗皮上的,永远也擦不掉。
起航以前,在起床的时候,他把装着七万五千法郎钞票的铁盒放到这条腰带上,然后他和通常那样,把腰带扣在腰上。
④ 方旗骑士,欧洲中世纪的一种骑士,有权率领扈从在自己的方旗下上阵作战,其权位在只可使用三角旗的最低级骑士之上。
⑤ 腓力·奥古斯都,即腓力二世(1165—1223),法国卡佩王朝国王,1204 年起先后收复英王在法国境内占据的领地诺曼底、安茹等。
⑥ 指格鲁希(1766—1847),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期的将领,百日王朝中晋升元帅,在滑铁卢战役中因未能阻挡住驰援英军的普军,以致造成拿破仑大败。
① 库唐斯,法国芒什省一城市。
② 蒙莫朗西家族是法国历史上著名的家族,出了几个重要人物。
③ 蓬托尔松,法国芒什省一城市。
④ 贝特朗·德·盖克兰(约1320—1380),法国百年战争初期杰出的军事领袖,曾几次大败英军。
⑤ 胖子路易,是法国国王路易六世(1081—1137)的绰号。
⑥ 瓦洛涅,法国芒什省一城市。
三 中断的谈话
船轻快地开航了。乘客们把手提箱和旅行箱在长凳上面或下面放好以后,马上就去参观这条船,乘客们是从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而且仿佛坐上船的人都一定要这样做,成为惯例了。旅游者和那个巴黎人这两位乘客从来没有看见过汽船,明轮刚开始转几下,他们就赞美起海水的飞沫。接着他们又对冒出的烟大为欣赏。他们在甲板上和二层舱里,一样一样地,几乎是一点一滴地仔细观看着所有那些航海用具,像铁环,铁钩,吊钩,螺栓,它们制作得精密,相互配合准确,仿佛是一套巨大的首饰,只是这套金色的铁制首饰上全是暴风雨带来的铁锈。他们绕着放在甲板上的小报警炮走了一圈。旅游者说:“系着链子,活像一只看家狗。”那个巴黎人接着说:“穿着一件涂柏油的粗布罩衣,好不让它得感冒。”当船离开陆地的时候,人们交换对圣马洛的景色的合乎惯例的评论。有一个乘客发表一种理论,认为从海上看附近的地方,常会上当,在离海岸一海里远的地方看,奥斯坦德①和敦刻尔克再相像也没有了。别人对他说到的敦刻尔克做了补充,说那儿有两个漆成红色的警戒浮标,一个叫吕丹让,一个叫马尔迪克。
圣马洛在远处越来越小,接着看不见了。
大海从表面看是无边的静寂,船后面的海面上出现的航迹形成一条镶着泡沫边的长长的街道,它几乎毫无弯曲地伸长,直到看不到尽头的地方。
从法国的圣马洛到英国的埃克塞特①划一条直线,格恩西岛就在这条直线的中心。海上的直线并不总是合理的直线。但是汽船在一定的程度上,有能力沿直线航行,帆船却无法做到。
大海因为起风,变得复杂了,它成了各种力量的结合体。一只船是一些机器的结合体。力量是无限的机器,机器是有限的力量。这两种组合体,一种是用之不竭的,一种是机智灵巧的,在它们之间进行的斗争就是人称的航行。
一种在机械中的意志是和无限相抗衡的。无限本身也包括一种机械。大自然的力量知道它们在做什么,要去哪儿。没有任何力量是盲目的。人应该密切观察种种力量,设法发现它们进展的规律。
在规律没有发现以前,斗争会继续下去。在这样的斗争中,用蒸汽航行,是人类任何时刻在海洋上任何地方获得的持久的胜利。用蒸汽航行最妙的特点便是能控制船只,减少对风的服从,增加对人的服从。“杜兰德号”从来没有像这一天这样在海上航行得如此顺利。它行驶得简直完美极了。
在十一点左右,吹的是凉爽的北北西风,“杜兰德号”航行到曼基埃岛的海面上,它使用很少的蒸汽,以右舷逼风向西行驶。天气一直晴朗美好。可是拖网渔船都向海岸驶回去。
仿佛那些渔船想赶回海港,于是海上的船越来越少了。
① 奥斯坦德,比利时北部港口城市。
① 埃克塞特,英国英格兰西南部城市。
谁也说不清“杜兰德号”是否完全航行在它通常走的航线上。船员们毫不担心,他们绝对信任他们的船长。不过,也许由于舵手的过错,船有点偏航。“杜兰德号”好像是驶向泽西岛,而不像是格恩西岛。稍稍过十一点,船长改正了航向,毫不犹豫地向格恩西岛驶去。仅仅耽误了少许时间。在昼短夜长的日子里,浪费时间是会引起许多麻烦的。此时是二月,阳光灿烂。
唐格鲁伊在他目前的状态下,脚站不稳,胳臂也不那么有力了,结果是这个优秀的舵手时常突然偏航,减慢了航行的速度。
风差不多停了。
那个格恩西岛的乘客,手拿望远镜,不时地对准一小团淡灰色的雾望着,在西边遥远的天际,这一小团雾被风慢慢地吹动,很像沾上了尘土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