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岸垂首谢道:“多谢娘娘慈悲,我佛必定护佑娘娘。”静白亦是连连叩首谢恩。
我看着她们退远,沉声对槿汐说:“此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当年她诬赖我偷她的燕窝,今日就赏她一顿板子略作惩戒吧。”
槿汐略微点头:“奴婢自会去办妥。娘娘放心。”
我伸手召唤莫言上前,微笑道:“花宜我自带进宫去了,静岸师太虽为住持,但是心肠太过慈软,从今后就由你接替静白的位置,管教甘露寺众尼,好好一纠她们的风气。”
莫言微微恻然,恳切道:“娘娘自己珍重吧。”。
过不得一顿饭功夫,李长带着人抬着仪仗和妃子专用的翟凤肩舆来了。所有的人一齐跪下,“恭迎娘娘回宫。”
我缓缓起身,玄清扶住我的左手,一步步踏上朱红卷毯。我的凤纹绣鞋久未踏足柔软的卷毯,绵软厚实的卷毯让我的双足一瞬间有难以习惯的柔软之感。我微一低首,看见自己还不明显小腹,看见身畔执手相扶的那人,心中一凛,不由得扬起头看那耀目日光。
日色璀璨之下,万物都如尘芥一般,湮没为万丈红尘中不值一提的一点微末。这般居高临下,仿佛还在那一日的辉山,猛然涌起一股凛冽的心肠:我要这天下都匍匐在我脚下,我要将这天下至高的权利握在手中,保护我腹中这个孩子,保护我要保护的所有的人!
妃嫔入宫,自来只走偏门贞顺门。紫奥城自贞顺门往内宫一路迤逦洞开,銮仪卫和羽林护军并守城外,赤色巨龙般的朱壁宫墙下着着暗红衣袍的内侍并月白宫装的侍女垂手而立,安静得如泥胎木偶一般,引着鸾轿往重华殿去。
汉白玉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红毯尽头,便是等待着我的玄凌。虽只是迎妃入宫,他也穿了九龙华袍以示郑重,皇后素来逢迎玄凌,亦着了一身紫华蹙金广绫凤越牡丹罗袍。二人并肩而立,遥遥望去,风姿高贵而绰约。
我心内冷笑,相违数年,帝后之间依然是一对好夫妻,相敬如宾,奢尽表面文章。
我略整一整环佩衣衫,步下鸾轿,重重罗衣锦服,璎珞环绕,我下轿十分不便,还未等小内监送踏凳来,玄清已立在辇边,自然而然伸手扶住我的手,搀我下来。
脚尖才触到地面,手已欲从他掌心抽回。玄清五指微一用力,我竟挣脱不得,不觉立刻面红耳赤,大是尴尬。
他迎风迢迢,坦荡道:“清奉皇兄之命亲迎娘娘归来,可见娘娘在皇兄心中的地位,自是越隆重越好。请由清扶持娘娘上殿。”
是最后一刻的温存了吧。我眼中一酸,强忍下泪意,低低道:“有劳王爷。”
他的面色肃然而郑重,托起我左手引我向前。手指上戴着硕大而明耀的金掐玉丹珠戒指,似宿命的约束牢牢扣住我的命途,微凉的珠玉硌在我的手心,那股凉意渐渐侵到心底去。我稳稳行于红锦金毯之上,缓缓走向玄凌。走得越近,心中哀凉之意更盛,玄清的手心不是他素日的温暖,冰得似没有温度一般。我手指微曲,他感觉到,握我的手更紧了紧。心下大是哀恸,深深漫出一股恐惧,只盼时光驻步,这条路永远永远也走不完。
时光的印刻残忍而分明,在依稀能看清玄凌容颜的一瞬间,心底骤然刺痛,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眸,再睁眼时,已是殷切而期待的神情,仿佛有难掩的喜悦。
我屈膝,“臣妾来归,恭祝皇上、皇后圣体安康、福泽绵延。”
膝盖尚未完全弯曲,玄凌已一把将我扶住,从玄清手中接过我的手,笑吟吟道:“一路可还吃力?”
我摇头,被他牢牢握住的手指有不适的感觉,叫人心底腻起一层油白的腻烦。
皇后笑容满面,修饰过的纤手拉住我的手道:“皇上一告诉本宫,本宫可欢喜得不得了,左右数着日子盼了莞妃这么久,真真要度日如年了。”许是在风口站久了,皇后指尖冰冷不亚于我,犹自含笑端详我道:“莞妃清瘦了些,回宫后该当好好调养才是。”
如此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当真要见者动容了。我垂首感激不已,“皇后关怀备至,臣妾如何敢当。”
玄凌道:“清河王既为册封使,便代朕将册封莞妃之旨晓谕六宫。此刻诸妃皆在,劳六弟宣读吧。”
玄清眼皮一跳,也不动声色,只从槿汐手中接过圣旨,泠然宣读道:
朕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颁位号以分荣。咨尔昭仪甄氏,温恭懋著,慈心向善,舍尊位而祈国运,掩自身而祷昌明,其志其心,堪为六宫典范。曾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正二品妃,赐号“莞”。尔其时怀衹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钦哉。
他的尾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一片薄薄的锋刃从我身上刮过去,一时不见血出来,只觉得疼,唯有自己知道,已经是伤得深了。
何必,何必,再要他亲口宣一边圣旨,玄凌眼中的厚爱,于我,于他,何尝不是再受一次屈辱的凌迟。
玄清长身玉立,微微欠身,“莞妃至此,臣弟也算功德圆满了。”
多年隐忍,玄清早已失去一切,亦学会表面的波澜不惊。玄凌满意点头,满心喜悦道:“六弟奔波劳碌,朕也该大大地谢六弟才是。”
皇后亦笑,“皇上真该想想如何谢六弟才好?”
玄凌微微沉吟,“六弟已是亲王俸禄,衣食无忧,朕再赐清河王食邑三百户,清凉台方圆百里为其汤沐邑,六弟可还满意么?”
皇后笑道:“皇上好阔气的手笔,当真手足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