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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1页)

从前,我在做猎鸭人向导的时候,曾为一群海伯利安出生的人服务过,其中有个气艇飞行员,他每周会驾驶飞艇从大马大陆飞到天鹰,路上行经九尾,我问他,这工作到底是啥样的。他应道:“驾驶气艇么?应了那句俗话——漫漫无聊日,惊险几分钟。”

而这趟旅程跟它差不离。我并不是说旅途上感到无聊——太空飞船内有书,有旧日的全息像,还有大钢琴,这足够让旅途变得趣味十足,接下来的十天里肯定不会感到无聊,更不用提还得去了解我的旅行同伴。但是,我们的体验的确如那句话所说:一方面是悠长的闲适时光,一方面是突然插进来的惊险小插曲。

我得承认,在帕瓦蒂星系的时候,干坐着却看不见视频信息,眼睁睁看着孩子扬言,如果圣神飞船不退后,就了断自我——还有我们!这让我心惊肉跳。我曾经在费力克斯(九尾之一)上当过十个月的二十一点庄家,观察过许多赌徒;这个十一岁的小孩简直就是个老练的扑克玩家。后来,我问她是否真会把威胁进行到底,把最后一层密闭舱打开。对此,她只是露出一贯的淘气笑容,右手打了个不知道啥意思的手势,某种掸拂的动作,似乎想把这个念头从空气中拂去。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慢慢习惯了她这个动作。

“啊,可你怎么知道那个圣神舰长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我指望着听她说说关于现世弥赛亚的超能力,但伊妮娅仅仅回答说:“一星期前我从狮身人面像中出来的时候,他正好在那儿等我。当时我听见有谁喊他的名字。”

但我很怀疑。如果神父舰长真的在狮身人面像,那么按圣神军队的标准程序,他应该全身穿着战斗装甲,在安全频段上进行通信。为什么这个孩子不说真话?

为什么我要寻求逻辑和合理?当时我问自己。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没逻辑和道理可言。

我们戏剧性地从帕瓦蒂星系逃脱后,伊妮娅到下层冲澡去了,飞船试图安慰我和贝提克。“先生们,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们因减压而死的。”

机器人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我想,他跟我一样也在琢磨,飞船知不知道它差点做了什么,小女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控制能力。

随着第二段旅途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深思这个局面,沉思我的反应。我发现,最大的问题是整个旅途中我的被动消极:我几乎就像个旁观者。当时我已经二十七岁,是个退役军人,饱经世故——虽然饱经的只是海伯利安这个穷乡僻壤之地的世故,但我却让一个孩子应付眼前的紧急事件。我明白为什么贝提克在这局面下也不积极一点;毕竟,他已经适应了生物指令,几个世纪一来一直对人类言听计从。但我怎么也像头大蠢驴呢?马丁·塞利纳斯救了我的命,派我进行这疯狂的计划,保护孩子,她要去哪儿我就带她去哪儿。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就是驾一块毯子飞行,在孩子应付圣神战舰的时候,躲在钢琴后面心惊肉跳。

离开帕瓦蒂领空的头几天里,我们四个——包括飞船——谈到了圣神战舰。如果伊妮娅说的没错,如果在光阴冢打开的那段时间里,德索亚神父舰长果真是在海伯利安,那么,圣神的确找到了什么办法,能在霍金空间中操取捷径。这一事实不仅让人清醒,还把我吓得半死。

可伊妮娅看上去没有太过担心。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慢慢养成了例行的船务工作,很轻松,但也有点幽闭恐惧。晚餐后,伊妮娅弹弹钢琴,然后大家在图书馆吃零食,察看飞船的全息录像和航行日志,想找到些线索,搞清楚它把领事带到过哪些地方(找到了很多线索,但都不明确),晚间打打扑克(她真是个难以应付的扑克牌对手),偶尔锻炼身体,我会叫飞船把楼梯井内的密蔽场提高到一点三倍重力,然后在相当于七层楼面的螺旋阶梯上上下下跑四十五分钟。我不太确定它是否能给我的全身带来裨益,但很快,我的小腿、大腿、脚踝看上去就像是类木行星上的象人了。

当伊妮娅发现能量场可以在飞船的小型区域中微调时,谁也拦不住她了。她开始在沉眠层的零重力气泡中睡觉。她发现图书馆层的桌子可以变形成一张台球桌,于是坚持每天至少玩两盘——每一次的重力水平都不一样。一天夜里,我在领航层中看书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响声,于是走下阶梯,来到全息井那一层,结果发现那儿的船体已经打开,瞭望台伸了出去,不过钢琴却不在那儿,倒看见一个巨型的水球——直径约有八到十米,飘浮在瞭望台和外部密蔽场之间的空间里。

“搞什么?”

“真好玩!”声音从那个跳动的水球中传出。一个头发湿漉漉的脑袋破水探出,颠倒地停在那儿,离地面有两米远,“快进来!”女孩喊道,“水很暖和。”

我侧身远离这奇异的景象,全身重量压在栏杆上,尽力不去想象,要是这个局部的球形能量场突然停止运转,那会怎么样。

“贝提克看见这东西了么?”我问。

苍白的肩膀耸了耸。瞭望台之外,分形焰火律动交叠,在水球上投射出不可思议的色彩和倒影。球体本身是个蓝色的超大水珠,随着空气的流动,表面和内部显出淡淡的斑纹。实际上,这让我想起了曾见过的旧地的照片。

伊妮娅又将头钻了进去,能看到一个苍白的人影在水里游动,然后在五米上方的曲面上重新探出头来。小水滴溅洒而出,飞出一条曲线,又回归到大球的表面——我猜,是被微分的能量场赶到了那儿,然后扩散出复杂的同心圆,在水球表面泛着涟漪。

“快进来,”她再一次喊道,“不开玩笑!”

“我没穿游泳衣。”

伊妮娅在那儿漂了片刻,踢踢水,俯身躺在水面上,接着又潜进了水中。再一次出现时,从我的角度看,脑袋完完全全颠倒了过来,她说:“谁穿泳衣了?用不着那玩意儿!”

我知道她没开玩笑,因为在她潜水的时候,我看见她白皙后背上的脊椎、肋骨,那如小男孩般的屁股反射着分形光线,就像从池塘中冒起来的两个白色小蘑菇。总之,看见这个十二岁的未来弥赛亚的屁股,就像是在看茉斯姨妈的小孙子们在浴盆中洗澡的全息幻灯片,一点也没有挑逗之意。

“劳尔,快进来!”她又喊道,随即朝水球的对面潜去。

我只犹豫了一秒钟,便马上甩掉长袍和外衣。不过身上还留着短裤,也没脱那件当作睡衣的长汗衫。

但我在瞭望台上愣了片刻,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进到头上几米外的这个水球中去。过了一会儿,从水球上面的某处传来声音,“傻蛋,跳啊!”于是我奋力一跳。

大概到了一米半之上的地方,我突然感觉到了零重力。水真他妈冷。

我回转身,冷得哇哇大叫,感觉身体上可以收缩的地方顿时都收缩了起来,然后我开始胡乱拍水,努力把头探出球面。这时贝提克也来到了瞭望台上,他也想看看这里的响声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见他,我没感到多大的惊讶。他抱着双臂,背倚栏杆,一条腿斜搭在另一条腿上。

“水很暖和!”我在骗他,其实已经冷得牙齿嘎嘎作响了,“快进来!”

机器人微微一笑,摇了摇脑袋,就像一位纵容孩子的父亲。我耸耸肩,回转身,潜了进去。

过了一两秒钟,我突然想起,游泳其实跟在零重力中移动很相似;在零重力的水球中浮沉,其实也跟平常的游泳差不多。两相比照,水的阻力让我感觉比在零重力中飘移更接近于游泳。但在水球中更加乐趣无穷,偶尔会在水里碰到一个气泡,我就会停下来,在那儿喘口气,接着继续在水中扑腾。

在颠来倒去地翻滚了一阵后,我已经晕头转向了。我朝一个一米长的气泡游去,最后在滚进这个圆球之前停了下来,仰头望望,看着伊妮娅的脑袋和肩膀突然出现。她低头朝我望来,挥着小手。胸口的皮肤已经起皱,可能是水太冷的缘故,或者是空气太冷了。

“好玩吧?”她一面说,一面把脸上的水撩开,又把头发往后捋了捋。金褐色的头发打湿之后,颜色看上去更深了。我盯着女孩,试图从她身上看到她母亲的影子,看到那个深色头发的卢瑟斯侦探。但毫无用处——我从没见到过布劳恩·拉米亚的照片,我只从《诗篇》中听过她的故事。

“还是有点难的,在边缘的时候,得花点本事保持平衡,不然会从水里飞出去,”伊妮娅说道,我们的气泡变化收缩,水墙在身边弯曲,“跟你比比,看谁先出去!”

她转了个身,纵身一跃。我试图紧紧跟随,但错误地扑腾着穿过了气泡。我的天,希望贝提克和孩子别看见我这难堪的手脚动作。我比她晚半分钟抵达水球的边缘。两人躺在那儿,踩着水,飞船和瞭望台都已经消失在身下,水往左右延伸,变成曲面,在我们四侧如瀑布般坠出视野,而在我们头上,深红色的分形膨胀,爆炸,收缩,然后再次膨胀。

“真希望能看到星星。”我说,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我也是。”伊妮娅说。她正仰着脸,望着令人心悸的光线表演,我似乎看见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好冷。”她终于说道。我见她嘴巴紧咬着,感觉到她正尽力不使牙齿打颤。“下次叫飞船建水池的时候,我会叫它不要用冷水。”

“你现在最好从这儿出去。”我说。我们朝下面游去,来到水球的曲面边缘。瞭望台就像是一堵墙,慢慢升起,向我们问候,唯一的反常是出现在其中的贝提克的身形,他正站在一侧,手里拿着一块大毛巾,是为伊妮娅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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