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二十里处的乱葬岗里,王瑜着一身青色长衫,提着勾魂灯,走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少女身旁,王瑜现在勾魂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淡定沉着。
她看着白衣少女撑着堆叠纵横的尸体,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王瑜的方向问道:“我是已经死了吗?”此刻她头顶有一团云雾大小的黑气。
王瑜双手抱胸,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也快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王瑜现在对濒死之人能看见她这件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衣少女微微皱眉,似在极力思考王瑜的问题,过了会儿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叫风月。”
“我还有多少时间?”
王瑜看了一眼勾魂灯回道:“一刻钟。”
“我不想死,我还有事情未完成。”风月神色认真的看着王瑜,少女眼中有强烈的生的欲望。
王瑜神色不变的淡然说道:“你该知道,生死皆有定数,这恐怕由不得你。”
风月安静的站在那里,坚持的说道:“我还有未成之事,我不能死。”她头顶的黑气扩大了些许。
王瑜盯着风月倔强的眼神,知道她心中有执念未消,这般状态成了亡魂是很危险的,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折叠凳坐下,顺便理理自己的青衫:“风月,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乱葬岗吗?你本是云阳山庄的首席大弟子,一身武艺,绝顶高手,在江湖中名声鹊起,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为什么会凄凄惨惨的被人扔到京郊的乱葬岗里?”
风月的眼神先是冷漠,转而变得哀伤,最后充满恨意,她心口的起伏逐渐强烈,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平生,何故多此一问。”
王瑜理所当然的回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就像我不能替你过你的人生一样,我也不能替你总结你的过往,在你的人生里,我只是个看客而已,并不能感悟到你所经历过的悲欢苦乐。”
风月伤势很重,她闭上眼睛,缓缓吸了一口气,说道:“就像你说的,我本是云阳山庄的大弟子,从小在云阳山庄长大,师父待我如亲生女儿,我自幼勤勉用功,不管是文章诗词,还是武功剑法均是云阳山庄的第一名,无人能与我比肩。”
王瑜一挥衣袖,手上多了一个青瓷玉壶,她轻饮一口,说道:“是啊,你本也是庄主的掌上明珠。”玉壶里装的其实是葡萄酒。
“是啊,我本以为我会在云阳山庄一辈子,就这样心无旁骛的守着云阳山庄平静的过下去,可是天不遂人意,在我十六岁那一年,山庄来了一位少年,师父说这少年是他下山时新收的徒弟,名叫元青,是个孤儿,师父平日很忙,就直接把元青交给我带教。
从此以后,元青就跟着我‘师姐、师姐’的叫,我走到哪里,元青就跟到哪里,粘人的很,我怜惜他是个孤儿,所以平日对他也照顾有加,不仅教他武功和诗词文章,还对他嘘寒问暖,冬天怕他着凉,夏天怕他热暑,就如亲弟弟一般的照料着,他也很依赖我,我们的关系逐渐加深,等过了两三年,他行过冠礼,师父便让他下山去历练,他每次历练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那些礼物精美又贵重,有时候是和田玉,有时候是东海珍珠,有时候是红蓝玛瑙,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品,而我那时候只觉得欣喜,他心里总是念着我,却从来没怀疑过他一个孤儿,普通的下山历练,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珍品?
直到他有一次下山后,再也没有回来,我才从师父那里知道了真相,原来他从不是什么孤儿,他是侯府世子,却不是长子,彼时他还年幼,生母去世后,早已成年的长兄容不下他,多次借机陷害他,并派杀手刺杀元青,元青正是在被追杀的时候被师父救了下来,带回山庄给他落脚之处,隐藏踪迹,并教他武功,而元青也利用这段时间不断积蓄力量,培养实力,等他终于觉得可以和兄长抗衡后,毫不犹豫的回去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从此他再也没有回过云阳山庄,再也……没有人跟在我身后“师姐、师姐”的喊,我从前总以为是元青依赖我,是他离不开我,其实不然,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照顾元青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一直以来,并不是他的人生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他。”
王瑜脑子里也有一幅画面,一个红衣男孩子,追在一身黑衣的女子身后,不停喊道:“蒋子瑜,你等等我,等等我呀……”
王瑜晃晃脑袋,看着摇摇欲坠的风月问道:“所以,你选择下山找他?”
风月极其艰难的勉强撑住身子:“我……想看看他是否安好,可曾……念起过我。”
王瑜心中一声无言的叹息:“失望了吗?”
风月微不可见的摇摇头:“是绝望。”她提起一口气:“我以为相处三年,我们之间是有情谊的,哪怕在他心里这份感情不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有一定分量的,可我万万没想到,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见到他的那一天,正是他的大婚之日,他娶的新娘是当朝首辅的嫡女,他们的婚礼隆重至极,十里红妆,奢华无比。自我审视自己的一身朴素,我没有更进一步的勇气,于是我悄无声息的回了云阳山中。”
王瑜说:“可你知道他们只是利益联姻,元青并不爱这位首辅嫡女。”
风月惨然一笑:“哼,他有爱的人吗?你不会知道他这个人有多自私,在他心里不爱任何人,他只爱权势。他成婚不久便派人来云阳山庄请我下山,元青希望我能在他争权霸业的道路上助他一臂之力,给我的报酬便是安享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风月的表情更加凄凉:“呵,可是我啊,并不在意钱财,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是希望能留在他身边,每时每日的能见到他,还能如以前那般照顾他。虽然事实上他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以为我已经把对元青的感情隐藏的很好了,可还是被世子妃看出来了。有一天世子妃找到我,说她和元青之间没有夫妻之实,她早已心有所属,但迫于家族施压,她也无能为力,不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于是提出要帮我,她的主意就是让元青纳我为贵妾,而她的条件就是以后生的长子要归她抚养,她好能给她的父亲和家族有个交代。”
王瑜抬头看看天,时辰差不多了,她把酒壶收回袖中:“显而易见,你拒绝了。”
“是啊,我拒绝了,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显然我的拒绝激怒了世子妃,也可能激怒她的是她曾对我说过她心有所属这件事,总之,她编造了一个我私通政敌的罪名,告到了元青那里。
元青本是不信的,可世子妃的准备也很齐全,一切诬陷的假罪证都拿的出来,元青再也没有说服他自己相信我,为了权利,为了以儆效尤,他赐我毒酒,世子妃怕我不喝,派人把我打伤,硬是把毒酒灌进我的嘴里,然后把我扔到这乱葬岗里。”
王瑜最后一个问题:“你恨他吗?”
风月微微一笑,慢慢闭上眼睛,身子向后倒去,直到最后一口气消失殆尽也没有回答王瑜这个问题。
“哎……”王瑜起身,走过去,用勾魂灯轻点风月的眉心,可与以往勾魂不同的是,这一次,魂魄没有直接进入勾魂灯内,而是被一团黑气笼罩着盘旋在乱葬岗上方,王瑜耳边响起刚刚断气的风月的声音:“我说过,我还有未完成之事,此刻,我还不能跟你走。”
那团黑雾慢慢凝聚成一把利剑,剑锋凌厉无比,就在王瑜惊讶的瞬间,黑剑直直向她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