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号啊,怎么了?”家明虽然被她的无厘头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准确无误地报出了日期。
“笨蛋,谁问你阳历了,我问你阴历是什么日子?”亦绾说出口的时候,才想起貌似城里人不时兴阴历这古老的玩意,就自己掰起手指头,就这么掐指一算,亦绾忽然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一拍脑袋,惊呼不迭“呀,阴历七月十五,我竟然忘了今天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大开的鬼节啊!”在这么个阴森的地方想起这么个阴森恐怖的节日来,亦绾真怕自己会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了祟气,不会自己也像村里的那个木匠一样,丢了魂魄,整天跟个游魂似地,半死不活吧!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不会的,不会的,姥姥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元气十足,哭的可带劲了,这种火焰比较高的人一般不容易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再说了人们不是常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嘛,那玩意要是敢缠上我萧亦绾,我就用萧氏含笑半步颠的唾沫星子淹死它!
话虽这么说,一番心理安慰后,手却在不自觉地簌簌发抖。就像一个人走夜路,明明知道身后没有东西跟着,但就是不敢回头,明明嘴巴上说‘不怕,不怕’,其实心里怕得要死
“鬼节?”阮家明满腹狐疑地寻思着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咋自己从来就没听过这样的节日呢!
“阮家明,你怎么就跟个白痴似地,啥都不懂,那河里漂的就是我们这一带村民为了驱走晦气鬼祟而放的河灯”,亦绾嘟着嘴不满地看着阮家明,忽然心上一计,凑到家明耳朵旁边神秘兮兮地问他,“阮家明,你怕不怕鬼啊?”然后伸出三寸长的血红的舌头,用两只手抠着布满红血丝的下眼睑,做出一个很恐怖的僵尸的样子,张牙舞爪地挥舞在家明跟前,喉咙里还不时发出恐怖电影里才有的‘咝咝‘的声音吓唬他。
阮家明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想笑,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憋着笑意观看了一阵免费的即兴表演。
哎呦妈呀,这家伙是正常人不?萧亦绾像泄了气的皮球,真没劲,心里就捣鼓着,这家伙不仅智商低,情商更是低得可怕啊,一点情趣都没有。
“亦绾,你等我一会。”阮家明忽然将卷起的裤脚再次卷到膝盖以上,然后试探性地涉水,将离河面稍微近一点的一盏河灯用手里的长棍子勾过来,捧在怀里,再沿河岸走过来。
“喂,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那东西是不能乱碰的。”亦绾忽然慌张地朝他喊去,可他似乎恍若未闻,依然我行我素。亦绾急得在岸上又是跺脚,又是声嘶力竭地大喊,难道这家伙也撞了邪不成?
“我看这河灯做得挺精致,又挺漂亮的,亦绾,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忌讳的东西,自己看着欢喜就成。”家明将河灯搁在泥沙上,玻璃灯罩里那一丝微弱的烛光在微风里摇曳着,像越窑瓷上的一痕红釉,划破夜的暗沉。
“难道你不信这世上会有鬼?”亦绾本来想发飙,但他的温和平静就像一床柔软的棉絮,明明有很强的力发出去,但回弹的力实在太微弱了,就像武侠小说里常说的一门武功招式,化骨绵掌。亦绾也逐渐摸透了他的脾性,和他发脾气,简直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自讨没趣,索性也就不和他拌嘴。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信什么鬼啊神啊,但我相信这世上会有灵魂的存在。在我很小的时候,姥姥在众多的孙子外孙子辈当中最疼的是我,后来姥姥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因为一场突发的脑溢血。我跪在灵堂中看着白色的幔布缓缓拉起,白底黑色硕大的‘奠’字和水晶棺材里那苍白安详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的时候,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丢掉了这世上最最珍贵的东西,那种一旦失去就再也要不回来的感觉,像一根针,细细地扎进血管,疼痛,在血液里撕心裂肺地怒吼,可我们除了这样子的缅怀别无他法,生老病死,听天由命,很多时候是一种回天乏术的无力的钝痛感,由不得我们做主。后来,在姥姥下葬后不久,我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练书法的时候,我隐约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看见姥姥那张依旧慈祥的面孔和含笑的眼睛,对,当时我看得真真切切,姥姥在对我笑,像我从小到大看到的模样。我激动地哭了,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那张慈祥的笑脸也彻底消失了。我发疯了一样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去寻找那一刻温柔的影子,没有,什么也没有,恍恍惚惚中,我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姥姥的魂在和我做人世间的最后一次告别。亦绾,其实很少有人会相信我的这一番肺腑之言,因为他们宁愿更相信我是一个编故事的能手,怨不得谁,因为连我妈也从来不肯相信,她一次次地告诫我不许胡思乱想,她只在乎她的面子和我的学业,后来我一直把这些话深深地藏进心里不曾向谁诉诸于口,但今天晚上我想说出来,亦绾,我想说给你听!”他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冰凉的沙哑,仍旧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河灯,一张俊俏的脸始终埋在簌簌摇曳的烛影里,忽明忽暗,微微泛着清冷的白光。
月亮刚从影影绰绰的黑云底下透出炯炯的光,夜色是深青色的。亦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沉重的感觉在心里漾开来,又沉沉地坠下去,说不出的难受。
“你这人真扫兴,巴巴地说这些做什么,来,把那河灯放了,我要许个愿。”亦绾觉得气氛有一丝凝重,所以故意岔开了话题。
“许愿?”阮家明一时脑袋没转过弯,这丫头就是鬼灵精,刚才还拼死赖活地说这玩意晦气得连碰都碰不得,现在倒升级成许愿瓶了。
“是啊,大少爷,许愿懂不懂,懂不懂?!”亦绾故意抿着嘴笑,却忙推着家明赶紧把河灯放水里去。
阮家明却故意使坏,懒懒地半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嘴里讪讪地说道,“那水里那么多盏河灯,许哪一盏还不都一样,偏偏赖上我这一盏不成?”
嗳哟喂,竟敢学会顶嘴了,亦绾一脚扳过去,家明嗷嗷地揉着屁股喊疼,边揉边惨兮兮地说,“一个姑娘家,怎么一点都不温柔?”
温柔?亦绾双手叉着腰,狂笑三声。在她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温柔这两个字。
亦绾觉得刚才那一脚踢得实在是不过瘾,又抬腿扳了一脚,家明连忙跳起身来挡住来势汹汹地一记无影脚,还好,还好,没被踢中要害部位,嘴里却唏嘘不已,叫苦不迭,“喂,你这女人心肠真够狠毒的,想让我断子绝孙啊!”
亦绾不管,气急败坏就要扑过去去抢阮家明怀里的河灯,两个人你争我夺的,家明丝毫不落下风,亦绾恨得牙痒痒,尖声嚷嚷,“喂,阮家明,你是不是个男的啊,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小气的?”
阮家明嘴角一勾,笑容可掬地说道,“我要不跟你抢抢,让你那么容易就得到手的话,你哪能时不时地想起我啊?”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亦绾也不管了那么多。我萧亦绾想要的东西,就没有抢不到的道理,就算是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阮家明本来比亦绾就大两岁,况且长得身长腿长的。他把河灯举得高过头顶,亦绾连踮起脚尖都够不着。她像只淘气小兔子一样蹦上蹦下,拽着阮家明的胳膊使劲往下拉,又蹦又跳地尖声嚷嚷,煞是刁蛮可爱。
阮家明只是侧着头眯着眼笑,等亦绾渐渐败下阵来的时候,忽然‘嘘’了一声,朝不远处虚虚地指了指,神情怪怪地。
“难道有鬼?”亦绾正迷惑不已,家明却拍拍她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这丫头,满脑子都是鬼啊神的,那玩意儿可比鬼可爱得紧哦!”
第5章 萤火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