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中小庄家,通过建仓—拉抬—出货的流程,抢到一笔钱后就落袋为安,溜之大吉。而唐万新显然不屑于做这样的“窃股大盗”,他的商业梦想是实践那个乌托邦般的“以资本运作为纽带,以产融整合为核心”的整合理论,打造出一个中国式的企业航母。在1998年的一次集团战略会议上,唐万新给德隆制定的目标就是,“成为一家世界性的大公司,进入全球500强”。
要进入世界500强,显然不可能套现就走人。所以,德隆在多年的坐庄经历中,尽管不断地换手倒货,拉抬股价,但是却始终保持了对旗下企业的高控股率,有些公司的控股比例竟还有所提高。这种坐庄做法的危险性可想而知,表面上市值规模越来越大,背后则是德隆为了维持高股价必须不断地为之输血,其行为无异于自残。中国股市原本就是一个非常感性化的市场,而德隆又靠概念炒作而暴得大名,高股价之岌岌可危众人皆知。因此,到2001年之后,为了不让“德隆系”的股价高台跳水,唐万新陷入苦战,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铤而走险,所谓的“产融整合”理念也越来越散发出空心化和妖魔化的气息。
看上去资本规模庞大的德隆,其实只缺一个东西,那就是钱。
德隆要维持惊人的高股价,要进行大规模的产业整合,都需要巨额的、源源不断的资金。根据计算,德隆每年用于维持高股价的费用需10亿元,用于融资支付的利息需30亿元,也就是说,起码要有40亿元的资金才能保证“德隆系”的年度正常运作。这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数字。
灰色而畸形的中国资本市场在融资制度上的不健康以及能力上的羸弱,显然无法满足唐万新的渴求,“德隆系”最后一次通过配股的方式从股市中筹到资金是在2000年,其前后一共筹了8.7亿元。因此,德隆主要依靠的融资渠道便主要来自很多不规范的,甚至是违法的操作手法。
第一种操作手法是将上市公司作为“壳资源”,向银行大量贷款。普遍采用的方式是:先由上市公司贷出用于下一步并购所需的资金,在并购完成后,再由下一级被并购企业向银行贷款,反过来由上市公司担保。在“德隆系”内,上市公司之间存在大量严重的关联交易现象。它先后密切合作过的上市公司多达40多家。这些公司之间的互相担保、资金输送、重复质押等现象比比皆是。后来根据有关公告显示,被德隆占用的上市公司资金总额超过了40亿元。
重庆实业一案体现了其典型做法:这是一家1997年上市的地方国有控股公司,主营业务不突出,负债较少,用庄家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净壳”。1999年,德隆与大股东重庆国际经济技术合作公司达成受让协议,以3960万元的成本获得重庆实业的实际控制权。出面完成收购的是一家名叫中经四通的影子公司,它的注册地是在北京一间只有15平方米的写字楼里。中经四通并购所需的3960万元其实只付出了1000万元,其余的将近3000万元竟是间接挪用重庆实业的资金。德隆控股这家上市公司后,迅速将它作为下一轮并购的资金平台。它先后发起设立了一家保险人寿公司并参股江苏、四川等地的上市公司,为系内的相关公司提供大量担保,同时还先后向重庆、深圳等地的银行进行抵押贷款。到“德隆系”崩溃的2005年4月,重庆实业发布年报称,因为被大股东大额占用资金、违规担保坏账及债务等原因,实际造成公司负债9.57亿元,公司每股收益为-14.08元,每股净资产为-9.86元,每股收益和每股净资产2项数据均创下当时中国证券市场的财务指标之最。
第二种操作手法是委托理财。德隆以较高的利息,通过金融机构向民间融集巨额资金,其性质类同私募基金。为了融集尽可能多的资金,德隆控制了多家信托金融机构,最主要的有金新信托、新疆金融租赁、伊斯兰信托、德恒信托、中富证券等等,同时在银行、证券、金融租赁、保险、基金等多个领域,通过种种合法或非法的方式开展委托理财业务。日后的调查表明,德隆通过这些手段共融资250亿元。这种灰色及不规范的运作模式,让德隆渐渐衍变成一头规模惊人且无比危险的金融怪兽。为了支撑这个金融平台,德隆长期开出12%—22%的年息,其融资成本之高,让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注定将是惨败的命运。
为了寻找资金,德隆几乎已经到了竭尽全力的地步。在唐万新的部署下,德隆将全国年销售收入在5000万元以上的18732家企业列为重点客户,按地域分配给旗下众多的证券金融机构,以地毯式搜索的方式进行开发。当某企业需要一种综合金融服务时,与德隆有业务代理或股权纽带关系的银行、信托公司、证券公司、租赁公司、保险公司会分别找上门去,以不同金融机构的名义却又是协作的方式开展服务。它们以委托理财的名义跟企业签订合同,这种合同都有两份,一份是供监管部门检查时用的,一份“补充合同”则注明德隆承诺的保底收益,它是保密的。一般而言,德隆提供的保底收益为3%—12%,后来随着资金链的紧张,最高时上涨到了22%。为了“工作便利”,德隆还专门设计了一本《金融产品手册》,它是活页式的,“需要用到哪家金融公司出面,对方需要哪种金融服务,我们都可以随时替换”。
德隆的行为其实已属于非法的“地下私募”,是中国证券监管部门所明令禁止的。在2000年前后的中国资本市场,这几乎是一种公开的、阳光下的灰色游戏,唐万新只不过把它做到了极致。为了掩饰违规操作的实质,唐万新提出了混业经营的新理念。后来他在狱中承认说:“我提出混业经营理念的目的是用来团结和号召大家搞委托理财,我不能直接说让大家大规模搞委托理财,如果直接说,大家都会没有信心,天天搞委托理财投资的‘老三股’,还不知道哪一天能把它们卖掉呢。就是这样,我们被危机拖入了战争,拖入到委托理财的恶性循环当中,委托理财的业务越做越大,收不了手。”
唐万新的这段话彻底揭开了产融整合背后的“真实的谎言”。后来有资料显示,仅其控制的德恒证券一家,就签出了2579份委托理财合同,涉及415家企业、机构和722位自然人。德隆崩盘后,无数企业和个人受其拖累。其中,民营企业最为发达、民间资本最充沛的江浙地区成为“重灾区”。很多勤恳创业的江浙企业家轻信德隆,将千辛万苦赚来的资金交其打理,最终都落得血本无归。据《21世纪经济报道》披露,其中最惨的是日化领域最大的民营公司浙江纳爱斯集团,它在日化市场上与全球龙头宝洁公司竞争,取得了让人骄傲的业绩。创办人庄启传信赖唐万新,将6亿元资金委托“德隆系”旗下的中富证券理财,结果深受拖累,殃及池鱼。
2000年12月,吕梁的“中科系”事件爆发,股市陷入一片恐慌,与“中科系”并称两大“庄王”的“德隆系”不可避免地遭受波及,旗下最重要的融资平台金新信托受挤兑风波,一度出现41亿元的未兑付缺口。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德隆内部进行了大规模的资金调度,它后来形成了一个“头寸会”制度,每天下午3点准时召开,风雨无阻,一直开到2004年4月15日“德隆系”全面失陷为止。唐万新是“头寸会”的总调度人,他每天亲自主持会议,各金融机构把当天的危机程度和数据以及“头寸”写在黑板上,然后唐万新根据风险程度逐笔拍板,决定哪一笔头寸解决哪一笔危机,精确至每1元钱。唐万新拍板的过程一般10分钟就结束,然后把当天“头寸会”的统计报表用碎纸机碎掉,防止流失到外面及留下纪录。
一个更让人唏嘘的事实是,德隆为了实现产融整合的目标,硬是把那些经营业绩不错的企业全数变成了融资机器,最终将之拖进泥潭。深圳的明斯克主题公园便是一例。在唐万新运作这个项目的时候,各界均非常看好,中信集团旗下的中信旅游以5亿元的价格承包了未来3年的门票经营权,香港的一家旅游公司则以1.3亿元承包了团体票经营权,德隆一次性收进了6.3亿元,是它投入的2.2倍,可谓一次十分漂亮的财技表演。唐万新将这笔钱都挪去做他的产融整合去了。后来,他又先后以明斯克主题公园为名目向7家银行贷款8。67亿元,这些钱也无一例外地都流到了其他项目中。明斯克主题公园经营一直不错,每年有超过5000万元的利润,可是据一位曾经出任项目总经理的人士披露:“这些收入除少部分用于日常开支外,其他悉数交给德隆总部,服务于德隆的整体战略。因为,唐万新给明斯克主题公园的定位就是一家财务型公司,就是要尽早、尽量地把收益变现。”于是,当自身运作良好的明斯克主题公园变成一个融资工具后,其财务费用的巨大就让它难以为继了。在德隆危机爆发后,明斯克主题公园的股权被冻结,相关银行将之告上法庭,它不得不宣告破产。
德隆:金融恐龙的宿命 末路狂奔:没有节制的大游戏
对德隆的质疑是在2001年的春夏之交开始的。当时,“中科系”事件刚刚落幕,而“德隆系”的各只股票却在唐万新的喋血支撑下达到最高价位。4月,深圳的《新财经》杂志刊发了由郎咸平主持的大型调研文章——《德隆系:“类家族企业”中国模式》,第一次将神秘的“德隆系”曝光天下。
在此之前,尽管德隆名声如日中天,但是几乎没有人搞得清楚它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唐万新为人极其低调,他没有接受过新闻媒体的正式采访,连他公开露面的照片都非常罕见。在《新财经》刊文之前,他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大型的商业论坛。甚至一直到2004年4月25日之前,唐万新与新疆之外的政府部门都是“绝缘”的,他没有跟中国证监会在内的所有监管部门有过任何走访或拜见行为。这是一个喜欢躲在幕后操作,对自己极端自信又十分爱面子的人。
郎咸平的调查第一次向公众展示了“德隆系”的企业架构图,并描述了德隆从资本市场获利的路径:利用中国股市的股权分置现状,通过很低的价格受让国家股或法人股,实现对一家上市公司的控制,然后不断制造并购重组等投资性利好消息——投资额并不是很大,很难有规模效益。同时,选择高送股这种奇妙的分配方式,并没有让股东拿到一分钱的现金,却推动了股价的上涨。在这个过程中,庄家则在二级市场获取巨额收益。郎咸平得出的结论是:“德隆的敛财模式是初级的,其收益率远高于亚洲其他地区家族企业的普遍模式。”
郎咸平的调研文章刊出后的两个月,中国股市出现了连续3轮狂跌,上海证券交易所综合指数(行情论坛)从2245点一路下挫到1300点,大盘从此开始步入4年多的持续熊市。此时,德隆模式已经面临严重的质疑,监管部门开始介入调查,它被贴上了“黑幕”、“黑心庄家”、“金融大鳄”等标签。唐万新为了避免“德隆系”的整体塌陷,不得不咬牙力撑高股价。于是“报应”出现了,他从股市中所得的一切,一元一元地全部还给了股市,而且还被迫又贴上了更多的资金,最终包括德隆及他个人的全部资产。
2002年,从表面上看,这是德隆扩张速度最快的1年。它提出的巨额投资项目像能量惊人的照明弹一样,一颗接一颗地升空爆炸,让中国商业界眼前大亮,不敢逼视。
5月,德隆成立德农超市有限公司,宣布5年内投资100亿元,完成在10个农业大省设立1万家农资超市的布局,届时将在中国广大农村建成一个庞大的、现代化的、高效运营的农资分销网络。
7月,湘火炬连续发布公告,宣布将打造一个重型汽车帝国。它与国内两大最重要的重型汽车专业厂家重庆汽车集团和陕西汽车集团分别合资成立了有限公司,此外还与东风汽车(行情论坛)集团合资成立了东风越野车公司。这表明德隆将把汽配专业企业湘火炬转型为一家汽车整车公司。有专家预计,要实现德隆提出的目标需投入60亿元到100亿元的资金。
9月,德隆成立了畜牧业投资有限公司,拟投资25亿元,致力于开发新疆辽阔的天然牧场资源,建设“天山北坡、伊犁河谷、南疆绿洲”三大产业基地,最终形成草、饲、养、繁并举,奶、肉、皮、药兼营的大型产业链,成为中国乳业的龙头企业。
11月,组建德隆旅游集团,设想将深圳明斯克项目、新疆喀纳斯湖、吐鲁番葡萄沟,以及江西井冈山、龙虎山,贵州黄果树等资源都整合起来,成为中国拥有最多风景资源的旅游“航母”,这个项目的投资总额为35亿元。
,德隆就有一个数十亿元乃至上百亿元的项目启动。这一年的唐万新不由地让人想起14年前的那个乌鲁木齐青年,他已经面有皱纹,身材略显发胖,工作的地点也从偏远的乌鲁木齐迁到了北京及上海。但是,这还是那个禀性未改、喜欢多线作战、对风险毫不在意的西北汉子,其差别仅仅在于:14年后的项目规模被放大了数千倍,或者说,风险及后果危害也增长了数千倍而已。事后来看,唐万新要么是在别有用心地“讲故事”,要么他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学会放弃的企业家。
2002年11月,唐万新的大哥唐万里当选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副主席,他对媒体宣布:“德隆将在3年内,进入世界500强。”12月,德隆集团迁入位于上海浦东黄金地段的德隆大厦。
在外人看来,此时的德隆正处在辉煌的巅峰时刻,它宣称控制了1200亿元的资产,拥有500多家企业和30万员工,涉足20多个领域,已俨然成为中国最大的民营企业集团。
而事实上,德隆已经病入膏肓。
唐万新作的最后一次挣扎是试图直接进入地方城市的商业银行。德隆从大型商业银行中获得贷款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而国内城市商业银行则有100多家,资产总额5500亿元,存款4500亿元;如果能够进入,德隆将真正地形成实业投资与金融紧密结合的财团模式,并有可能彻底地将自己洗白。
2002年6月,德隆通过6家影子公司控股昆明市商业银行,成为总计持股近30%的大股东。9月,它又通过湘火炬出资,占株洲市商业银行增资扩股后总股本的11.73%。同时,它又染指长沙市商业银行和南昌市商业银行。在不到1年的时间里,德隆先后与至少6个城市的商业银行达成了控股或参股的协议。事实上,许多商业银行的资产质量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但德隆却并不挑剔。唐万新的目的其实就是两个:其一,进入银行董事会后,可以用各种项目及关联公司之名,从中获取资金。后来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德隆从山东一个城市商业银行获得的贷款量就达到了40亿元之巨。其二,在股市上炒作参股金融的概念,支撑及刺激已显疲态的“德隆系”股票。
到2003年夏天,德隆的资金困境仍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10月份之后,旗下各金融机构几乎已没有新进的资金,“金融巨兽”面临恐怖的断血之虞。这时候,唐万新成了全德隆唯一还有“借贷信用”的贷款员,他日夜兼程四处奔波,先后向人借贷来的资金有50亿元到60亿元之多。
屋漏偏逢连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