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好一会儿,程锐才反应过来,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洪水猛兽
你是我唯一想要认真对待的人。——《随波逐流》
程湘婷吃完饭匆匆赶回来,看到店里的狼藉时,胸口像是被人紧紧压着。她绕过地上的丈夫,走到程锐身边,伸手按着他的肩膀,问:“今天不是在家吗?吃过饭没?”
程锐点点头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避开她的目光说:“我先回去了。”
程湘婷叹了口气,一边说等等,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沓零钱,抽出两张塞他手里,说:“去吃点东西。你们明天……”她想了想,又递给他一张,接着说,“是明天考试吗?要买什么自己去吧。晚上早点睡觉,把门锁好。”
程锐扫了眼邵为均,又抬起头问:“你不回家?”
程湘婷看看地上的男人,说:“我给你伯伯打个电话,得等着他睡醒。没事。快回去睡觉吧。”
程锐没有再说话,出门,骑上车。小时候的那辆已经不能用了,这是程湘婷去年买给他的,又停下来,迟疑道:“……还要过几天才考试,我今天可以留在这儿。”
程湘婷一愣,继而笑了,走出来捧着他的脸,轻轻亲了两下,说:“乖,听话,快回去吧。妈妈已经习惯了,没事的。”
长久以来母子两个的关系都带着不约而同的疏离,连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程锐记得小时候还不是这样,他似乎很黏着她,喜欢跟在她身边。那时候她年轻又漂亮,笑起来温柔得体。之后却渐行渐远了。程锐开始对母亲感到厌烦,眼泪、唠叨、无尽的痛苦、日益憔悴的模样……他在暮色里静静看着她,恍然发觉程湘婷已经不是回忆里的母亲了。
程锐感到很难过,眼睛酸涩,他对程湘婷笑了笑,温顺地低下头说好。
已经完全黑了。岸边的灯光映在黑色的水面上,光与影连成一串,风起时微微摇曳。程锐跟母亲说了再见,骑上车飞快地走。视野里瞥见的绚烂灯光模糊地摇晃着。什么也看不清。
程锐只有十四岁,很快会是十五岁,然而终究还是太小。年纪轻的时候就觉得生命是那么长,可容纳的东西又太少,一点点痛苦都挤满了整个世界,无处可逃。人活着怎么会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他想不通。
从小到大,想不通的时候,他都喜欢跑到那个人家里去。耍赖蹭在他的被窝里,看一些预知结局的电影,能感觉到无限的温暖和放松。
所以他最后还是站在了姜彻的家门口。
屋里亮着灯,很远就能够看到。之前只要看到姜彻屋里亮着灯,就觉得还有地方可以去。现在站在这里,程锐却迟疑了。他想起中午那个灼热焦躁的吻,姜彻汗津津的皮肤,还有电影结束后电视机上的蓝屏。
他咽口唾沫,悄悄离开了。
这天夜里,程锐没有睡好,阴沉的梦魇接连碾压过来,午夜时被客厅的声响惊醒,他坐起身,感到腿间黏腻一片。
程湘婷压低的声音传进耳朵,带着微不足道的抽泣:“二哥,你也知道,邵为均那副样子,我真的……我知道,你们家里都看不起我,但是我做得还不够吗?当初我跟他好,二十都不到,打了两次胎,不容易有个程锐,我怎么敢再打?”
男人的声音过于低沉,程锐听不清楚,猜测那许是二伯。
“你们邵家势力大,我孤零零一个,当初谁不觉得是我厚脸皮往上爬?现在你还觉得我是那种人?我给邵为均生孩子,一个人把他拉扯大,锐锐就是我的命,你们现在想要孩子,干脆打死我好了。你不许我离婚,丢邵家人,现在邵为均自己都同意了,还来这出,有什么意思?”
伯伯又说了什么,程湘婷的声音突然抬高了:“这是什么话!我刚跟邵为均离婚,你来说这种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程锐忽有些害怕,拉高被子蒙起脑袋,燥热浑浊的空气让他喘不过气。他对二伯并不熟悉,只觉得是个不苟言笑,颇有威严的长辈,大伯很早去世了,二伯是邵家的家长。他不知道母亲和他说了什么,却忍不住作出令人作呕的猜想。
他弓起脊背,下身湿冷的触觉顿时分外清晰。
好恶心。
好脏。
程锐用战栗的手去擦,却觉得越擦越脏,怎样都弄不干净。无能为力的焦躁感让他几乎哭出来。身体反倒越来越热。
他只好趴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尝试着换种方式去安慰自己。厌恶与快感同时升起,厌恶感愈强烈,感官的快乐也愈波澜。
迷蒙间想到这个夏日的正午,沾了一身汗水的姜彻躺在凉席上,嘴唇带有热烈的温度。阳光让他的汗水闪闪发亮。
眼泪终于溢了出来。
程锐脱力般仰躺在床上,浑身湿透,想到姜彻,悄无声息地哭了。
客厅里已经没有声音了。
程锐躺了很久,下床走出去。屋里没有人,母亲已经睡下了,桌上有一只厚厚的信封。
他到洗手间将自己收拾干净,站在镜子前,借助微弱的天光望着那里的自己。太黑,只有模糊的影子,一片黯然,却让他庆幸没有开灯,一切都很安全。
他站了很久才回去睡觉,床单的气息包裹起赤裸的身体,如同脑海里令人作呕的猜想,明明无比厌恶,却带有奇特的快感。他缩成一团,抱着自己,心想:我是个变态。
翌日醒来,母亲已经出门,桌上摆着早饭。程锐胃口不好,草草吃完,洗碗时水声哗哗,从指缝流过。清凉的感觉很舒服。他收拾好,已经是八点钟,去学校会迟到,便不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