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菡跑上去拉开袁尚水,赶紧掏出手绢为他止血。江堤下面零星走过几个行人,或瘦弱,或幼小,在路上看了一会,也不敢上来多事,最后都一小步一回头,看了几眼终于说服自己“别惹事”,就这样离去了。袁尚水收好枪,在碧菡的帮助下背起袁尚民,走下江堤,拦住一辆黄包车,将他带回了英王府。
☆、第三十五章
门上家丁看见他们头破血流地回来,慌忙上来扶住,袁尚水背起三弟,就往府里跑,碧菡匆忙塞给车夫银钱,也跟了进去,家丁们则左右搀扶,一个提醒表少爷脚下留神,一个则兼顾着自家小姐要当心。五个人像是绑在一块似的,一齐闯进了大殿中,丫头们忙喊了孙氏夫妇和舅老爷出来。孙希桥、孙德艺赶过来的时候,也顾不上碧菡如何,就冲着伤势最严重的袁尚民围过来,袁尚水和碧菡则在一旁说并无大碍,只快请大夫来给他包扎包扎就好,孙氏夫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慌忙之中就凭着两个年轻的孩子做主了。袁正德听到丫头们喊他,说是尚水少爷将尚民少爷带回来了,本不欲相见,但接着又听丫头说尚民少爷伤势严重,看着像是快不行了,才动了心,衣服也来不及披,就跑进正殿来。
一进门,看见妹妹和妹夫都围在那里,形状悲戚,便以为丫头所说都是事实,袁正德便立即流泪骂着:“畜生,畜生!非要磨死老子才肯罢休,临死还要让我看着伤心。”说着,拨开众人来到了袁尚民跟前,看见儿子被放在一把椅子上靠着,头上血迹未干,任凭他怎么摇打都浑然不知,俨然一具凉尸。想到曾经对他无比光辉的期盼,与此时情景的落差,不禁泪如泉涌,连老脸也顾不上了。
袁尚水见父亲过来,正担心父亲会发怒,便盘算着如何替弟弟求情,请求原谅,忽见他如此悲伤,便放了些心,正要暗自吐气时,却又听见他问:“怎会伤成这个样子?还不快请大夫!”
“已经派人请去了。”孙希桥插话说。
袁尚水知父亲因三弟伤重才不发脾气,便不将事情告诉他,反而从腰间掏出来一把手枪。
众人看见都慌不迭地散开,孙德艺更是被他这一举动吓得连拍胸口,就连外围的丫头们也纷纷掩耳跑开。
“你哪来的这东西?”孙德艺语气中,惊魂未定和愤怒之意流露无遗。
袁尚水见众人惧怕,便把枪交给了孙希桥,说:“我们找到三弟的时候,被**识破,差点被当成情报人员处决掉,交起手,夺过枪,我们三个才逃出来。”
“尚民中枪了?”袁正德似乎不是在问,而是认定事实就是这样,说着边看着他的小儿子,慢慢地在他身边蹬下身来。
“大哥放心,尚民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袁正德听见孙德艺这么说,复又细看了看袁尚民的伤势,果然只是皮外伤,看见他靠在椅子里仍然呼吸顺畅,就又毫不迟疑地怒目而视,起身骂袁尚水:“怎么不在外面打死他,这样的孽障,你带回来干吗?”
袁尚水正惊讶于父亲的态度变化,碧菡却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孙德艺立即训斥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回房里去!”
碧菡本是领会了袁尚水瞒着舅舅实际情况的用意,心里头得意,又十分赞赏,虽有些笑意,但这种场合下却刻意忍着。熟料,紧接着舅舅态度上的急剧转变,让她想起了儿时自己偷偷欺负强虎不成,弄疼了脚趾,却哭着向父亲告状,让强虎受了罚的趣事,便再也憋不住,扑哧一声喷出些唾沫来。不想因此挨了母亲的骂,只好先行回房去了。
碧菡出来时,正碰见大夫进来,碧菡避开,那大夫进来,放下药箱,来不及多说,就给袁尚民清洗包扎起伤口来。
尔后,袁尚民也苏醒过来,大夫的工作也基本完成,孙希桥就请他留下用餐。那大夫因在外跑了一整天,确实累了,又加上孙家是他常来的,也就不多推辞,留下用饭了。袁正德因有客人在,也不好发飙,席间又与大夫和妹夫多喝了两杯酒解闷,不胜酒力,很快就乏了。袁尚水见父亲昏昏欲睡,才替三弟松了口气。兰心同碧菡、强虎一起,跟着母亲陪老太太在后殿吃饭,听碧菡说了她跟着袁尚水去找袁尚民的详细经过,孙德艺也将前殿发生的事与老太太说了,孙老太太又夸赞袁尚水何等的机智勇敢,听得兰心耳朵里软软的,心潮澎湃起来,仿佛这些赞美,都与她有关。
晚饭后,袁尚水与兰心又在同进偏殿大门时碰见了,因有碧菡、强虎也在,他二人只含情脉脉地对望了一眼,而后各自分别,陷入近在咫尺,却又如远隔天涯的绵绵情思之中。
次日,天方明了,袁正德就追着袁尚民满院子打。可怜袁尚民还在梦里的时候,就梦见小时候因溜出私塾去钓鱼,被父亲拿着扁担追打。才一睁开眼,果然看见父亲怒气腾腾地揭开他的被子,拿着一根竹条子,朝他一顿猛抽。袁尚民痛得嗷嗷乱叫,惊醒的袁尚水连忙拦住父亲,袁尚民才得以逃出房门,跑到外面院子里了。
片刻功夫,孙希桥夫妇,兰心三姐弟,孙家大小家丁十余名,甚至孙老太太也都出来看着这对父子。袁正德一脸凶相,咬着牙誓言今日一定要亲手打死这个儿子,因此除了袁尚水,谁也不敢上来劝阻。袁尚水见众人围观,正巧在廊道一角拦住父亲的时候,就压低声音对父亲说:“父亲要打,带回家去打,何必闹得老太太也睡不好觉呢?”袁正德虽习曲艺,然而从小生长在北方,十余岁才回祖籍,因此性格豪爽,在妹妹家里并未见外过,听了袁尚水一言,才发觉孙家上下数十口人都在旁干看着,既不便出面阻止,又不好出言干涉,因而装作追不上袁尚民,气喘吁吁地骂了他一顿,才下得台来。早饭毕,便思索着要向孙老太太和孙希桥告辞,带两个儿子回家去。
与袁尚水交代一声以后,令他速去收拾行装,自己则先到老太太这边来辞行。
老太太吃过早饭,见袁尚民已经找到,家中诸事也不必再操心,就记起来,自兰心、碧菡出事起,自己已经月余没有摸过牌了,中间虽有些官家老夫人差人来请,但自己要替儿孙诵经念佛,祈福求平安,也都辞谢了。今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早间又见舅老爷发了大怒,便想着差人请舅老爷来摸摸牌。去请的人才出门,就碰见袁正德来了,老太太就笑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袁正德听了,谢道:“老太太美意,袁某心领了,只是如今那畜生已经寻了回来,袁某正打算带回乡下去惩戒他呢,此番正是来向老太太辞行的。”
“舅老爷莫急,桥儿早间还来我这里告诉我,如今家里这两个丫头和你公子都闲在家里,只怕给他们成家立业还早了点,到不如再到教育厅里走动走动,给他们三个找间学堂先上着学再说。”
“老太太和姑爷有心了,只是袁某教子无方,只怕留下这个孽障在这里,怕又会闹得老太太提心吊胆,替他操心。”
“这是哪里的话?我两家三代的交情,两代的亲,怎还能多了这分心。”
“袁某不敢,只是再也不想让这畜生连累人了!”
“‘古之圣贤,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少年一游,难免受妖邪蛊惑,舅老爷不必过分责怪,三公子聪慧,再读两年书,定会像二公子一样成才。”
“拖老太太洪福,希望这畜生能尽早改邪归正,才不枉老太太这番疼爱。”话未落音,王鹿就在门外请见老夫人,孙老太太让他进来,王鹿进来后就将袁尚民企图越墙逃跑,摔断了一只腿的事情禀报了,孙老太太问现在人在何处?王鹿回答已经放在大殿厅中,叫人看着了。袁正德听了火冒三丈,却又不便在老太太面前发作,此时孙希桥去处理公务去了,孙德艺正在学校里上课,孙老太太便和袁正德一起出来,同去看望袁尚民。
来到前殿,袁正德却不见袁尚水的影子,急问他哪去了,众人都道不知。老太太提醒他,眼下看看袁尚民的伤势要紧,就问王鹿请了大夫没有,王鹿答已经叫人去了。几个人来到前殿,只见袁尚民痛得满地乱滚,一旁服侍的人谁也制不住他,袁正德见了他那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走上前就朝他双手抱住的小腿踢上几脚,一边还骂道:“死了没有,没死赶紧站起来,别再丢人现眼了!”袁尚民本就在被警察抓捕,翻墙进学校那次摔伤了腿,自己忍一忍居然不治而愈了,却不知是落下了病根,而今翻英王府的院墙又摔了下来,这一次,腿就摔断了,袁尚民感觉腿骨已经折断,痛苦难耐,却不知父亲竟然会猛地朝这里踢上几脚,袁尚民一时痛得发不出声,只张大嘴巴,好让下一口气能顺过来。
大夫赶到,匆忙来看,但却无能为力,只用三块木板简单绑住这只腿,让人快送到医院去,王鹿听了大夫的话,见老爷、夫人不在家中,自己便做主让人送袁尚民去了省立医院。而后又请示老太太,先预支了数十块大洋,也赶往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