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公主专权,残害忠良”的风声愈演愈烈,群情激奋,如同幕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暗中操纵。百官惶然忧心,自北燕被灭后,朝中还是第一次出现这般低靡的风气。
刑部,地牢中。
油灯的昏光明灭,纪妧缓缓从阴影中走来,打量着狱中的少年,道:“看来,小将军的精神不错。”
祁炎随意束着长发,额前垂下两缕,眉骨处添了道细小的血口,半月的牢狱之灾非但未曾诋毁他分毫,反而让他如打磨好的一柄利刃,内敛而锋芒。
他一眼就看出了纪妧淡淡的疲色,随性而坐,不卑不亢道:“可大殿下的精神,似乎不太好。”
纪妧不怒反笑,拖着一身夜色流金的宫裙端坐在座椅中,缓声道:“本宫一直很好奇,你既是知道本宫迟早会查到你头上,为何还敢在班师回朝时弄那么大动静,让百姓倾城而出围睹祁家军的风采?现在本宫才明白,原来那时候你就已经算计好了,你素知大殷被北燕欺压已久,百姓积怨,便趁战胜之机为自己造势,收拢民心……为你反咬本宫,埋了好长一条线。”
说到此,纪妧勾起一抹笑,冷冷道:“好一个‘忠臣良将’,本宫要你的权,你却诛本宫的心。”
“罪臣一介武夫,戎马度日,大殿下这般揣摩未免太抬举臣了。”祁炎也笑了,眉骨的血渍倒让他平添了几分狷狂的傲气,“若殿下惜才,有容人雅量,君臣之间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纪妧最是讨厌这等狂妄自傲的样子。要是祁炎同祁老爷子一般是个一根筋的愚笨莽夫也就罢了,哄一哄便能让他变成忠心耿耿的狗。偏生祁炎年少有谋,离经叛道,其心思城府便是纪妧也难猜一二。
这样的人太过锋利危险,驾驭不了,迟早会反伤自己。
纪妧收敛神色:“你以为,本宫真不知道你背着天家做的那些事?”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来诈他!若纪妧真拿得出证据,哪里还会来狱中这般废话?
祁炎暗自冷笑,一针见血:“殿下可有实证?”
纪妧不答,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座椅扶手。
许久,她换了突破口,淡然道:“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你父亲想想,镇国侯可没有你这样的骨气。”
听到纪妧嘴里吐出父亲的名号,祁炎眸中的凛意一掠而过,岿然不动,等着纪妧抛饵。
“按理,本宫不会来这等腌臜之地,既是来了,不如做个了结。”纪妧话不重,却透着难以忽视的果决威仪。
她想起了那个三两句话离不开祁炎的妹妹,心一横,裁度道:“本宫给你两条路,一是娶了永宁,安心做你的驸马都尉,从此如花美眷自在逍遥,不必过问朝中之事。”
果然!
近来之事,桩桩件件都牵扯着三公主纪初桃。一方面是纪初桃完好取来的盒子,以及烫红的手背;一方面又是无尽的阴谋与利用……已然分不清哪个才是该相信的事实。
祁炎心中莫名烦闷,扬眉道:“若是罪臣不愿呢?”
纪妧叩着扶手的指节一停,嘴角的笑意淡去。
她并未回答祁炎的话,只轻轻整理好袖袍,起身道:“今日是永宁的生辰,不宜见血。你尚有时间,慢慢后悔。”
最后一句,已是暗藏杀意。
一场强者的对峙,藏在眼睛里的情绪远比说出口来的话语更重要,祁炎知道纪妧杀不了他。
所以他在纪妧离去后,尚能曲肘而枕,躺在狱中悠闲地欣赏投射进来的一缕冷光……
等着吧,最迟还有两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九月中,纪初桃十六岁的生辰如期而至。
早起梳妆完毕,便陆续有宫人将各大家族女眷送来的贺礼清单奉上,其中不乏有巴结谄媚之徒。纪初桃素来不喜这样繁冗的人情往来,并未拆看,只让拂铃每家加了几匹宫样绢绸,将贺礼原样退了回去。
午宴之时,去别院养病归来的纪姝姗姗来迟,而纪妧却并未出现。
纪初桃不由有些小失落,但将这点小失落隐藏得很好。
她知晓大姐因祁炎的事压力很大,几乎满城风雨,口诛笔伐皆化作无形的利刃包裹着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刚辅政时的惨烈。所以,大姐大概是没有时间前来赴宴了……
“小废物,看什么呢?”一月未见,纪姝还是那副苍白慵懒的模样,只是内侍换了个白净的生面孔,怀中的狸奴又添了一圈秋膘。
纪初桃收回期盼大姐出现的目光,轻声道了声“没什么”,便拍手示意宫婢们传菜。
精心妆扮过的小公主指若葱白,指甲微粉,像是雪上落着一抹桃红,行动间腕上金铃轻动,只娇矜一笑便已占尽风华。
这样天然干净的容貌,便是纪姝也自叹不如。
她知道妹妹在失落什么,遂眨了眨妩媚的眼,歪身凑过来神秘道:“别不开心,用过膳同我出宫一趟,有个大惊喜给你!”
一旁安静吃糕点的纪昭大概提前知道了内情,瞥了眼尚且蒙在鼓里的纪初桃,拉长语调笑道:“的确是大——惊喜,只怕别吓着三皇姐才好。”
纪初桃越发好奇起来,忙问纪姝准备了何物。
纪姝却是笑着不说,被追问得紧了,便作势掩唇咳嗽起来,冷白的脸浮上一层不正常的嫣红,吓得纪初桃和那白净的内侍忙上前给她顺气,不敢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