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早食时,蜀军军营便似被正午的骄阳炽烤,军营的旮旯角落都沸腾起来,有事无事的士兵都往中军行营转悠,连哨楼上值岗的士兵也把目光偷偷地递下来。诱人的好奇催醒了年轻士兵们骚动的青春,原来是牦牛种和大牛种送来了二十位蛮夷女子。
足足二十个女子,大的十八九,小的十五六,都娇嫩新鲜得像从清水里捞出来的蒜瓣,水汪汪、脆生生。
这些女子头回进到军营里,周围都是些陌生而年轻的男人面孔,一片的口哨声响起,那一双双野狼似的目光仿佛要剥光她们的衣服,吓得她们抖作一团,已有一半在哭了。
二十个女人便候在中军帐外,个挨着个,仿佛挤得太紧的沉香片,香味儿散得很拘谨。修远从中军帐里走出来,抬头便看见二十张怯然生晕的脸蛋,俏丽是诱人的,害怕也是怜人的。
他摇摇头,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直走到别营,掀开营帘一瞧,龙佑那正杵着竹杖发呆。
“蛮子牛,”他喊了一声,“你们蛮子女人来了,你不去看看?”
龙佑那也听说了牦牛种和大牛种送了女子来军营,他没精打采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再不看,待会就见不着了。”
龙佑那一呆:“见不着?”
修远把手里揣着的油布包丢给他,里边却是热腾腾的两个麻饼:“我们丞相会把她们送回去。”
“为什么要、要送回去?”龙佑那迷糊,送上门来的艳福还能再退回去么,汉人不都好色么?
修远瞠目道:“把我们丞相当什么人了,他能稀罕你们的蛮子女人?”
龙佑那反唇相讥:“他不稀罕,怎么,他还能在哪儿寻得更美的女人,比我们夷人女儿还美?”
修远啐了他一口:“我们丞相不好这口。再说了,丞相夫人比你们的蛮子女人强多了。容貌不用说,谋略过人,明慧贤淑,比男人还能干呢。”
龙佑那只当修远在说胡话,压根就不信世上有这种女人:“你们丞相不近女色,那他天天做什么?”
修远抓过龙佑那手里的油包,掰着麻饼自己吃了:“你懂什么,天下男子难道除了沉溺女色绮靡,便无事可做?我们丞相要忙的事很多,平日里朝政要务一桩接着一桩,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龙佑那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他梗脖子道:“谁说我不懂,你们汉人的朝廷又不是藏在水里的鱼,我怎的不知?”他哼了几声,本不想搭理修远,却因对诸葛亮好奇,又说道,“你们丞相不是汉人最大的官么,怎的还忙呢?我听说汉人的高官都不做事,只管在朝堂上磕头说谀词。”
修远叹了口气:“我们丞相事必躬亲,百事皆要过手方才放心。你若是哪一次见着他做事便知道了,他能几十个时辰不吃不喝,累得犯病也不肯停手。”
龙佑那在脑子里想象着诸葛亮疯狂忙碌的样子,想到最后竟浮现出一只飞到死也不停的蜜蜂,他呆呆地说:“为什么呢?”
修远很难回答,他认真地想了想:“为天下之任,亦为知遇之恩。”
那更是龙佑那全然陌生的概念,是他从不曾经历的生活和理想,不同于南中高山峡谷的迷雾寒流,也不是蜻蛉旖旎山水间的幽情,那和不堪的经历、深重的责任有关,像一把紧合的锁,锁住的是一整个丰富的世界。
龙佑那不吭声,修远也不插话,百无聊赖便一口接着一口吃饼,却发现自己把本来拿给龙佑那的麻饼吃光了,他不好意思地拍拍身上的碎饼沫子:“我再给你寻饼来。”
龙佑那还在出神,修远出去了也不知道,帐内安静如扣在一只瓦罐里,闷湿的气在迟钝地流淌,却找不到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内又有脚步声悄然响起,有人走了进来,龙佑那抬起双睑,来的人不是修远。
“阿勐!”龙佑那惊得跳起来,又被脚伤拉拽下去。
阿勐冲过去一把摁住他,压声道:“别嚷!”
龙佑那不敢相信地晃晃脑袋:“你怎么来了?”
阿勐左右看看,笑声压在喉咙里说:“大牛种和牦牛种给汉人送女伎,我混在使者里,悄悄地溜进来。”
龙佑那也不管阿勐用什么法子溜进军营,能见着好伙伴已令他格外开怀,他喜悦地说:“你能来看我就好,可闷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