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幼蓉一直没听到答案,扭头看她,已经睡着了,不知是累得睡着,还是必须睡着。
她笑了笑,帮她掖好被子,起身下床。
月色如钩,温幼蓉站在院中,仰头看着自黑云后浮出的明色,忽然想到两年前从古刹废墟中被救出的场景。
也是像这样,一缕柔光,破开暗面涌入。
……
祁族的女首领,漳州镇江侯府的女侯,只有过一位侯君。
这位侯君被她亲手处死,又将与他的女儿丢到族中旁支,一丢就是十年。
听说,那男人生的温润如玉,俊朗无双,还有一副极好的嗓音,躺在他怀里,听他低吟浅唱,纵是终年湍急翻波的江流,也要为他破例温柔,放缓流势,涓涓而去。
可惜他是个细作。
十年里,她在旁支族落,像一株野草一样野蛮生长,活的恣意逍遥不知委屈,领着山部同龄的伙伴上山下河时,蓄着花白胡须的长者总会轻轻一笑,说她像足了女侯。
父亲是个卑鄙的细作,她本该一起死的,是女侯不忍,将她丢到这旁支偏落保命,待风头过了,自会将她接回去。
她那时就知道,女人做首领,做女侯,远比男人来的更辛苦,因为这世道对女人本就不公,而她的母亲打破陈规,做了特例。
她立志,绝不能做一个让母亲丢脸的女儿,她要为祁族争光,为镇江侯府争光,为母亲争光。
族人与山中遇蟒蛇袭人时,她冲在最前面,虽然受重伤,却因祸得福,被接回镇江侯府。
她高兴的一夜没睡着,满心想着见到英雄母亲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未曾想,母亲见她的第一眼,只有厌恶。
她太像那个细作了。
白嫩粉俏,无论怎么糙养,只要稍稍修养,又会水灵如初。
还有那副嗓音,娇滴婉转,甚是讨厌。
她也没有想到,回到母亲身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改掉令母亲不满意的恶习——玩心太重,牵绊太多;人不持重,眼无大局。
恪姑姑烧毁她从旁支带回来的东西,既要她跟着长安请来的嬷嬷学礼义廉耻规矩礼数,亦要她跟着军中猛将学布阵排兵守据攻坚之法。
母亲从不在她面前避讳身为女首领与女侯面对的丑恶之事,甚至会因她被这些事吓到而冷言训斥,直至她听得多了,见的多了,心中再无波澜,面上淡定自若时,方才满意。
在历经最初的迷茫后,她开始清晰认识到,母亲希望她变得坚韧。
身为女子,不必摒弃女子应有的姿态,但也当有不输于男儿的本领和心胸。遇事不慌,处事不惊,不被三千繁华俗世迷了眼睛,也不被人心隔肚皮的世间丑恶慑了心魂。
想明白了,便更敬佩母亲,更渴望做个令她骄傲的女
儿。
这之后,她磨炼稚心,抛开牵绊,藏起情绪,不形喜怒,变化有目共睹,唯有面对母亲时,眼底蓄着灼热的期待与雀跃。
可是,即便恪姑姑都对她不再如从前那般严厉,甚至有了为奴的恭敬,母亲依旧没有给过她任何回应。
直至及笄生辰,厉山西边族落引战,母亲派她去迎战。
走之前,她忽然很想跟母亲提一个条件——若是她打了胜仗,加上生辰,她想带母亲去她长大的地方耍玩一天,跟她讲以前发生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