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意37岁这年的春节来得迟一些,大年初五刚好在情人节前夕。身世坎坷、经历波折的电影终于告一段落,除却来年开春需要补的镜头,剧情相关的全部故事已经拍完。
《落水》宣布杀青前最后一个镜头是沈诀的大特写。
海边,傍晚七点的天空泛起深紫色,男人还是穿一件破破烂烂的风衣,紧紧裹在身上。“哑巴”目送远处的警官走开后出神地望向海平面,白浪涌在脚边,鞋袜湿了他也浑然不觉。他仿佛在等人,又好像只是发呆,直到天空完全沉入蓝黑的平静夜晚。
同僚刚才的话回荡在耳畔,“哑巴”想着那场大火,阿江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犹豫,也没有即将赴死的恐惧与纠结,阿江完全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他的眼睛那么亮。
仿佛告诉这个互相交付过生命、却最终走不上同一条路的陌生人——
“不要为我难过。”
耳畔是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哑巴”闭上眼,仰起头,嘴唇微张,安静地感受着这场并不存在的雨。近海的潮起潮落经年不变,这天没有月色,星辰稀稀落落地挂在夜空。
比“卡”先响起的是热烈掌声。
沈诀的助理给他送上一大捧百合花,说:“恭喜诀哥杀青!”
“杀青什么……我回头还要补戏份的。”
沈诀说完笑着接过花,却走了两步把它转送给了站在摄像机边的导演,神情敬佩,又带着些调侃:“杨导,辛苦了你啊。”
杨远意却没好气地绷着脸。
“你们太自作主张了,我都没喊停。”
这话彻底让戏剧的残留氛围荡然无存了,沈诀笑得更大声些,转头不知对谁说:“听见没,你们刚才闹什么?杨大导演怪大家破坏了他的仪式感!”
方斐率先起哄:“你现在喊,马上喊一个!”
“……算了。”杨远意说,再绷不住自己也弯了唇角。
臂弯里的百合花香气甜腻,夜风拂过,反而清新了起来,是冬夜海岸线萦绕的一抹念想。杨远意被花瓣上残留露珠沾湿了衣领,他低头望着那儿,一时百感交集。
香味已经被风吹淡了,馥郁不足,悠远更甚,杨远意却突然鼻酸。
他不愿承认,但确实有点想哭。
《落水》对他的意义重大不同于过去、未来的任何一部。很久没有从头开始攒起一个剧组,刚开拍他踌躇满志,然后被各种变故接连打击,感情受挫,事业中断,一度一蹶不振。本以为什么遗憾都抵不过客观阻碍,电影快就此夭折,前期努力全都付之东流了,却又柳暗花明,得到了再次开始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方斐回来和他共同完成了。
看似结果与开头并无太大区别,对杨远意而言,当中波折不亚于一场涅槃。
杀青宴,从不喝醉的杨远意这次终于放下所有心事,他保有记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他只记得他拉着方斐说了很多话,好像语气逐渐失去理智,沈诀在旁边录视频,被他一把打开手机,最后方斐看不下去把他劝回房间……
第二天头痛欲裂,杨远意极少地感到了“喝酒误事”和“宿醉难受”。
睁开眼,杨远意翻了个身本能躲避大亮天光。
有人走到身边,挡住了灿烂冬阳的同时,毫不客气地伸手挼了两把杨远意乱七八糟的头发:“中午了,你可真能睡。”
“唔。”杨远意牵着方斐,拉到唇边,不自觉吻了吻他的指尖。
方斐失笑:“真的,赶紧起床,我给你叫的餐都要到了。”
“行,这就起……”杨远意开口,发觉声音也哑得不像话,“我喝太多了昨天。”
“可不是吗,留下来续摊的那几个都被你逗笑了。”方斐举起手机晃着,“群里可有罪证哦,你抱着我哭的视频人手一份。”
杨远意:“……”
方斐:“加在一起十多分钟呢。”
杨远意彻底被噎住,短暂地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挣扎。
“好吧,我认命。”他坐起身,拽着方斐把人搂进怀里抱了一会儿,鼻尖嗅着方斐颈间清爽的洗发水柠檬味儿,“这样也挺好的,等以后你不要我了就把视频发出去,说方影帝成名了,始乱终弃……”
“杨远意我真服了你了,昨晚胡说不够,今天还要继续了是吧?”
杨远意不说话,把他抱得更紧。
“幼稚。”方斐叹气,拍拍他后背,“起来了,我去收拾东西。”
杨远意这才想起他今天还要回平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