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宫邸灯火通明,黑压压的瓦檐下,红漆大门虚虚掩着。
这一处宫里头难得的好居所内,镶嵌在白墙里的是更加惨白的窗户纸,映着盏盏鬼火似的灯影跳动,从内堂传出断断续续的声响,是人声,却没有增添多少人气。
云卿安熟稔地越过守夜的太监宫女,行至内堂门口处站定,唤了声“义父”,也不待里头反应,便极为自然地推门而入。
他到魏玠这里来时是随意的,义父不会怪罪,便也就谈不得唐突不唐突。
可是这回,多少是有点意外。
只是深秋,屋内的地龙却是燎得正旺,将摆设的黑漆带雕花六角桌,红底寿字花盆毯都渲染成暖烘烘的黄色。
“不甘呐老祖宗,您可一定要替小的做主……主,督主!”
一身形微胖裹着藏青色贮丝曳衫的太监跪在地上,边抹着涕泪边哭诉着,冷不防听到声响,转头看向来人时惊了惊,现出一抹难堪的神色来。
云卿安置若罔闻,只淡漠地瞅他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一旁,神色恭敬有加。
魏拾咬牙,紧接着先前的话题哭诉:“老祖宗,小的奉皇命传旨至朔北,不受礼待反受尽屈辱,这司马厝这般嚣张狂妄,岂非不将您放在眼里?这口气如何忍得……”
魏拾气得一噎,却见魏玠在这时终于是睁眼瞧了他。
在朔北军营时的记忆渐渐清晰,司马厝手中掷出的银枪堪堪贴脸擦过他,将他衣衫连同整个人钉在地面动弹不得。
与魏玠一左一右,并列而坐。
他迅速收了怨色,低头盯着膝盖。
他本名王拾,贱奴出身,为讨好魏掌印巴巴把自个儿姓给改了自荐当儿子。结果魏玠嫌他长得歪瓜裂枣,压根不拿着正眼瞧他,在他百般讨好之下,只松口认他当孙子。
一位佝偻瘦小的老人,头发没有一丝凌乱,根根银丝清晰可见。
“卿安来了。”魏玠缓缓睁开眼,抬手唤道,嗓音像石头缝中磨出的线绳又细又哑,却温和,“过来,坐这。”
“是吗?本督尚不知有此事,小魏公公不妨详细说来听听。”云卿安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响得魏拾眼前发虚,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般仰头悲愤道:
那语气,活像是对着三教九流里那唱曲儿的人讲的。
“呸!不中用的东西,话都说不利索,让你说你就说。”魏玠面色不虞唾弃道,脚下一用力踩得椅沿咯吱响。
“是,义父。”云卿安低眉敛目,绕过跪在地上的人来到魏玠旁边的另一张太师椅上。
可凭什么,他好歹如今成了御马监掌印,又掌管四卫营,不说与东厂督主云卿安平起平坐,怎么也不至于……
他正坐在一张浮雕博古纹饰太师椅上,支着肘撑着八仙桌面,半阖了眼。在那下陷的眼窝里,青黑色皱巴巴的眼皮微微耷拉。
其后他更是被众兵卒推搡着差点掉进军营粪坑。
魏拾至今仍气愤难平,但一想到司马厝冷漠的眼又抑制不住地双股打颤,哆嗦着道:“奴……奴不敢说。”
慈祥温和得像一尊佛。
可他不是佛,是魏玠。
仍跪着的魏拾眼神偷偷往上瞟着,阴损的三角眼中不无嫉愤和怨恨。
这一来,连带着给自个儿讨多了个爹。
“长宁侯眼高于顶,自是将咱等视作下贱之物。他指着咱鼻子大骂说‘没后代的魏老狗这是怕没人给自个儿养老送终,嗝屁了没人给收尸,养了一堆龟孙前拥后簇地搁这作威作福……’”
“砰——”
魏玠坐着的太师椅凳脚处不尴不尬地陷了下去,其底下的一小截木头早就朽了,又在方才被巨力这么一踏彻底报废,登时就贴着地面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