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底清醒时,嘴边的地上已有了一滩血渍,还好血没染在衣服上。活动下身体,除了不断流血的嘴,别的地方都无大碍。从地上爬起来,看表:6点27分,看来我在地上躺了几分钟,快迟到了。估计了一下事发地与学校和家的距离,我决定先扶起撞歪龙头的自行车回家。
妈妈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觉察出了异常,人在卧室关心地问道:“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原本没什么,这一问反倒勾起我鼻子一酸,泪也直往眼眶里涌。怕他们担心,我赶紧用袖子沾了下眼角,含着一口血水含糊地说:“去学校的路上和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撞了,车龙头歪了。”
妈妈听闻,起床,从卧室里出来查看我的伤势,边嚷嚷着说要去医院止血,边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爸爸听了下情况,处变不惊地躺在床上说:“没事,把嘴里出血的地方咬住,一会就不流血了。”
“可现在血还老在往外流。”我咬紧嘴唇继续含糊地说,不知他们能不能听清。
“没事,咬住出血的地方,流出来的血别老往外吐就行。”爸爸仍旧在卧室里指挥着。妈妈给老师打完电话,听爸爸说没事就也回卧室躺下了,没坚持去医院的事。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回忆整个过程。那滩血有点把我吓到了,一开始以为是牙磕掉了,现在看来只是嘴磕破了。头又晕又疼,牙床还是麻木的,嘴唇肿肿的,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咬紧渐渐肿胀外翻的嘴唇,等待血自己止住的过程对我来说有点漫长,一会腥咸的混着口水的血水就充满整个口腔,有点恶心,想吐,又不能吐,只能把这腥咸的混合物咽下去,一口又一口。
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浮现的是《科幻世界》里描写的各种血腥画面。渐渐的,我的眼泪又上来了。
虽然妈妈给我请了半天假,见血止得差不多了,我还是赶上了第一堂课,只错过了一向爱打瞌睡的英语早自习。
东霞见我第一句话便半开玩笑半关心地问:“早上怎么没来上早自习?和人撞车了?”
“嗯!”我咬着外翻的嘴唇应道。
“啊?!我猜得这么准?!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紧?是怎么撞的?”东霞立马收起了玩笑的嘴脸,换上满满的关切,语气里充满紧张。
我习惯性地笑笑,噘着嘴咬着唇说:“没事,就这儿破了。”
“哦,那就好!”她为我突然揪着的心又放下了。
艺婷也凑过来问我早自习怎么没来,并详细打听细节,我便简要地如实相告。一整个上午,课间陆续有人来关心我,乐为、单凌云、莫凌波、许瑞生、姐姐奚萍等等纷纷来问我早上“旷课”的原因,我把事故夸张成段子,说给他们听,大家笑闹一番我也不介意。
陶然也是送关心的人之一,他不参与别人的笑闹,只认真而郑重地表达他的担心。我云淡风轻地说皮外伤小事一桩,大不了长成噘嘴的“唐老鸭”时,他也不笑,狠狠地用眼睛盯着我,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肤、骨骼,剜进我心里。他板着脸严肃而关切地说:“对自己好点!”这句话让我五味杂陈,久久在耳边回荡。
人总是在遇到事时才能看清身边的人,有多少真心,有多少虚情假意,还有虚情假意都懒得付出的。那个之前几乎天天坐我自行车和我一起去吃晚饭的人,在和我疏离期间傍上了丁静,最近和丁静也各种小摩擦不断了。她可能都不知道我没来上早自习,看见我也一嘴没提。不过这样也好,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和需求让人一眼看清,总比虚伪造作的人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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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我习惯性地咬了咬二十年后仍然微微外翻的嘴唇。我明白爸爸为什么镇定自若地待在卧室——的确就是个小事故导致的小伤口,等不到去医院血就止住了。我也懂妈妈为什么那么快放弃带我去医院的念头——她相信爸爸的判断,且她自己也从没什么坚定的想法,怕麻烦又怕花钱。在日复一日、平淡如白开水的高中生活中,我知道“变数”和意外会让同学们兴奋,大家需要谈资更胜过对事主的关心。我也知道陶然。
我不对任何人有异议,一切都理所当然。只是我想抱抱那个什么都自己扛的孩子。
“懂事”和“不麻烦别人”早已被爸妈深深刻进了她骨子里,“换位思考”和“自嘲”也是她捻熟的技能。可她独独忘了自己,也许,不是忘了,而是刻意不愿想起,这样才能身披铠甲,心无软肋,直面各种磨难。一句“对自己好点”却直击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让一切坚固防线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