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内堂里,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偶尔有几个小丫鬟在庭院里露出头来,一看到她一个人默默地走过来,又赶忙躲了起来。
知妙一个人走过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影。
一直走到曾老太太的东阁外,却看到曾荣琳领着一个大丫鬟,默默地站在那里。曾荣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知妙也看到曾荣琳,彼此之间没有一语,知妙就跪下去,对着曾荣琳磕了个头。
曾荣琳微微地抿住嘴唇。
知妙默默地跪在那里,只听得阁里老太太声咳阵阵,越发觉得心头郁痛。她又复转身,对着曾老太太的窗棱下,深深地磕了几个响头。
曾荣琳也不出一声,只是在那里看着她。
知妙起身的时候,额头微红,眼眶湿润。
但是姑侄两人竟没有说一句话,知妙就转身而去。
到了她与齐越成亲的西阁,先前围住的人,已经悄然散去,连院子里飘飘袅袅的药香,都散得干干净净。好像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一切什么都没有经过。她的齐越还在屋子里静静地等着她,像往日里的时候一样,当她进门的时候,他就会突然跳出来,满脸笑嬉嬉地吓她一跳。
成亲之来,他似乎总是围在她的身边,似乎总是在努力地逗她笑,虽然她这些日子过得艰困,但是回想起来,事事件件,都有他在身边。
她先前还未曾发觉,如今终于知道,成亲之后,凡事凡物,但不再是她一个人单拼独斗,总有那个人站在你的身边,陪你,帮你,支持你。这种感觉,在你孤单,在你气馁的时候,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可是,这般感觉,竟也要在当日,戛然而止了。
但,止也是开始。
当年她被车子撞飞的那一刻,不也正是开始吗?
人生的又一旅途,也许,并不是悲剧的开始。
知妙慢慢地走进阁里去。
章荣孝及知微都已经离去了,唯剩下一位徐掌柜,还站在那里焦急地踱来踱去。
知妙慢慢地进门,一身的素白,飘渺若仙。
徐掌柜一见她进了门,立刻着急地说:“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我已在这里守了一日一夜,就想等你回来。”
知妙对徐掌柜慢慢地福了一福:“徐掌柜,令您费心了。”
“守这些时日并无什么,只是有人来找洛掌柜和陈先生说是铺里有了急事,章府里夫人也派了人过来,夫人娘家有急事,要早早出京一趟,所以老爷也都先去了。留在我这里照看着曾二少爷,只要二少爷和大小姐都平安,我才能放心了。”徐掌柜几乎算是看着知妙长起来的,这一番家中事务,他也是对这个孩子心有所怜。
知妙的脸色略有僵白,对徐掌柜开口的时候,也像是慢了半拍般,她只是对着徐掌柜慢慢一福道:“谢谢您了,徐掌柜。”
徐掌柜看着她的脸色,越发有些担心,只道:“大小姐,你这个样子,可还好吗?要不要我替你把把脉?再不然要不要回家里一趟,总让陈先生帮你看看才好。但不过怎样说,二少爷这里总归是……”
“徐掌柜,”徐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知妙只把他打断道:“多谢您这些时日守着齐越,我在这里给您大礼谢恩了。但是接下来,可以让我和齐越单独在一起吗?”
徐掌柜看着知妙拜福下去,连忙扶住她,忧心道:“大小姐你真的不必如此,这不过是做些我份内之事。既然如此,那徐某先行离去,大小姐好生照看二少爷罢。”
知妙默默地点了点头。
徐掌柜回头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知妙目送着徐掌柜离开,起身关了门,又从门里面落了锁,然后回过身,把西阁里的洒金的红绡帐子放了下来。
屏风和绡帐挡去了窗外明媚的阳光,整个屋子里,一片沉寂而暗然的光。红色的光影落在他们成亲的床前,雕花的红木大床,精致而华贵的床品,当时成亲日的红烛似乎还燃在帐边,他的笑声也依然在这间屋子里回荡。
可惜现如今,他却倒在床上,面向床铺,松枕埋脸,身上虽然盖了他们成亲的大红绸锦,但是却没有一丝生气的卧在那里。床上被浸透的被褥似乎已经换过,空气中弥散的那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也渐渐散去。他似乎是睡着了,安静的,睡着了。
知妙立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他好一段时间。
那些时日,仿佛还历历在目间。
第一次他们相遇,不过**岁的年纪,风光无限的曾家大姑姑回宅省亲,两府并贺,她在蒋妈妈跑肚的山石间与他相遇。他那时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儿,她仗着自己多活过一纪,心里实则看他不起。但是那个张口就骗她的家伙,虽然没有骗走她的心,但却骗到了她的注意。所以他偷咬了她的肉脯,她却踮起脚来撕了他的脸。
再到第二次他们相遇,是在微儿走失的那个八月十五,她急得满头冒汗,整条街上寻找,却在街边的小庙里听到孩子的笑声。回头一看,弟弟竟在他的怀里。刹时间她才不记得什么礼仪法制,直接上前抽了他一巴掌!她永远都记得他那个暴怒的表情,几乎想要回抽她一巴掌,但又因为她是女子,而硬生生地忍住。
现在回想起来,他别扭而硬转过去的脸,竟也是那般的可爱。
知妙的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慢慢地走到床边去。
曾齐越静静地趴在那里,微微地侧着半张脸。脸孔一如往日的清秀白晰,甚至因为失血过多,而凭添了些许孱弱。但那俊逸的眉,秀气的眼,直挺的鼻,微抿的唇,都熟悉的一如梦中。
知妙也许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这些日子以来,烦躁,斗争,家权,锁事,几乎已经完全完全地占据了他们的生活,仿佛从楚墨予走后,她的心被禁锢住了,虽然她听到齐越在外头那么用力用力地敲门,但是,她却像是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忘记了开一条缝,把他放进来。
她还记得成亲后,她被姨娘们捉弄,在灯下拼粘碎掉的玉镯,他一直在灯下陪着她,直到沉沉睡去。那时她不是没有错过头来看他,而他伏在案上沉睡的脸,就一如今日般的平静。
“齐越……”她默默地伸出手指,轻描过他的侧脸。
不够英俊霸气,却自有一种俊逸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