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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下班人潮车潮正多得疯狂的时候,我在闹街的这一头,她在马路的那一头,隔了一条车河像隔著太平洋那条深海沟。我眼尖,大声挥手叫她;阿潘好不惊讶,找死地穿过满街正呼啸的车河,就那么跨过来,演电影似的戏剧式夸张。

这点鲁莽,那么多年,阿潘还是没变太多。

那时我刚离婚,用赡养费买了现下住的大厦公寓。隔阵子,隔壁正巧要出租,阿潘就搬来跟我当邻居。我们那穿开裆裤以来的交情,才慢慢又捡了回来。

阿潘是个闷葫芦。她不说的,问破嘴也问不出个屁──原谅我说粗话。实在,阿潘以前话挺多的,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但现在,不知是不是突变了,她不大爱说话──不是不说话,只是不说要紧的话,老拣些瞎话和废话。常常我说三句,她才回一句,保持摄氏十八度的温吞。

就像她家厨房以前那口灶,要费很多劲火才生得起来;烧到火旺了,才沸腾得起来,高燃点高沸度。

我原以为她搞神秘,后来才知道她患自闭。

这跟我认识的少年阿潘实在差太多了。然后、然后,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心中的结,原来还结著那幢骗人渴死的海市蜃楼。

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怜纯情又愚蠢的阿潘。

不是我要污辱她的纯情。我都结婚又离婚了,却没想到阿潘把那结在心田那么  一搁,就搁了十几年。

前一世,她一定也是那样在沙漠追著不存在的幻影缺水渴死且累死的。

打我们国中开始,就有人写情书给阿潘。她会拿给我看,我也会把我收到的一箩筐的情书大方秀给她看。别怀疑,我一直比阿潘受欢迎。我活泼我开朗我俏丽。阿潘老是带著轻轻的愁,忧郁的美少女形象。但现在,她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表情变得冷清,不像以前说不到四句话就泛开的那一朵花样的笑脸。

那时候是有点疯癫,有的也只是为赋新辞的愁。连偷偷喜欢一个人,充满著相思暗恋,都有种甜蜜的苦涩。

却没想到阿潘竟笨得去吞饮那酸酸的酒。

我不知道她跟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但那些风言闲语、有的没有的,我想大概都搞错了。

阿潘心中的结,一直是省高的那个沈冬青的。

其实是我先发现沈冬青的。那时我们通车上学,那种摇摇晃晃、慢吞吞地比老牛快不了多少的老式火车。每天回家固定会在某个时间某个车厢看见沈冬青。我看出兴趣,就拉了阿潘一同过去凑合。

但很快,我就聪明看出希望渺茫,早早改弦易辙,转移目标。阿潘死心眼,我只能说她中了蛊,比我坚持的多。

但一直也只是停在一厢情愿,自己在那边发神经自以为是幻想陷在悲愁苦恋的阶段。

当初我还开她玩笑,说她可以来记上一本“结绳记事”。事隔多年,那纠缠得死紧的结怎么也解不开了,她心上一条条的勒痕全都嵌入肉。她终于一狠心,一刀将它割开。

这对她是好的,我想。

沈冬青结婚离婚,交女朋友分手;结婚又离婚,又交往新女朋友及分手等等,来来去去,从来没有阿潘的份。理由很简单,阿潘一直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型女孩。

不只是阿潘,我也不是。我野气,带美艳和阿潘冷然的气味感,都不是沈冬青欣赏的。沈冬青选择的都是那种甜美柔然型的。

阿潘执迷,迟迟不悟。再回头已百年身。

我与她重相逢的时候,她还深陷在那执迷里。好不容易,她总算残酷又仁慈地斩断她心中那条记满年少密密麻麻的可怜心情的绳结。

究竟怎么会跟那个男人牵扯上的?阿潘没有说太多。我不识趣地问了又问,就怕她又重蹈覆辙。

那男人有家庭有老婆。跟有妇之夫来往能有什么好结果?

阿潘不要结果。

魂魄会散。她的心早也随著被断开的绳消散。

阿潘自己写爱情小说,但总是堪不透。我其实不大看她的东西,不忍心看。或许是移情作用,她那些不太浪漫的故事里,鬼影似总嵌有一个隐然的原型。我一眼就看出来。沈冬青在省高教书。对照阿潘故事里一卡车校园师生恋,那些角色的原型,实在什么都不必解释太多。

我也不是有什么神圣道德观的人,阿潘既然那么迷恋那幢海市蜃楼、既然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不干脆去跟著沈冬青,这样她心里也许还会有一点痛苦残酷却又释然的安慰?!何苦要跟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当人家的情妇?我不是质疑,我只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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