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里做了个梦。是和他一块去海外旅行时的事情。
“我在巷子里找到了一家气氛很不错的古玩店。”
大神照彦说。那是一个老人独自开的小店,据说里边没有一样东西是为了应付观光客而在工厂里制造出来的。
“我发现里边的货架上有个漂亮的首饰,想买来送你,于是就伸手去拿,可是不小心摇动了身后的货架……”
他说货架上陈列的商品掉到了他的头上,当时他的肩上被割伤了一块。
“旧铁器一类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里面有一个头儿很尖的东西,上面还有薄薄的一层血。那东西有点像箭头,但上面有裂纹,形状也扭曲了。店主说可能是被丢弃的失败作品吧。”
他说肩膀上的伤口越来越疼了,等回到旅馆时已经痛得令人作呕,甚至迈不开脚步了。可能有细菌感染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肩膀上长出了一个像是熟透的西红柿一般的东西,同时他还开始发烧。
“都是因为我不小心,毁了难得的旅行……”
他躺在床上说道。透过旅馆的窗户可以看到沐浴在夕阳下的西欧的街景。
“没关系的。明天肯定就会好很多了。”
明里紧握住大神照彦的手。
他将另一只手伸进枕头下面,摸出了项链。大概是在古玩店买的吧,一块有点像黄金虫的圆玉在银链下端轻轻的晃动。圆玉是那种极具光泽的黑石,听他说那是树木的化石。十分轻巧,摩擦时还会带电,远古的人都相信这种石头里寓有魔法。也难怪人们会这样想,那种黑色美丽得仿佛将夜晚也凝缩在了其中一样。
当时大神照彦的肩上留下了伤痕,一块像马一样形状的伤痕。就像是箭头上附着的细菌从伤口潜入了体内,就那样固定在了肩头。
从睡梦中醒来时,她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环境。自己蜷缩着身子躺在用布片和伞架建成的小顶棚下。
天已经亮了,但大楼的缝隙间还是很昏暗。明里起身时,有尘土从她的发间掉落。虽然没有镜子不能亲眼确认,但自己那张粘附着干土的脸想必已经变得很吓人了吧。她又用石头在墙壁上做了个记号,然后环视了一下周围。大楼夹缝间的地面柔软而泥泞,充满了湿气。没看到有猫的脚印,看来自己睡觉的期间那只猫并没有来过这里。
时间一如既往地流过。明里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点一点地流逝浪费掉了。为了吸引猫的注意,她一直都有留下少量的食物。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有一只老鼠在啃那些食物。那只老鼠全身都盖满了油腻腻的污垢,非常恶心。明里一直都很害怕老鼠,甚至电视里一有老鼠出现她就会换频道。她害怕得不敢把老鼠赶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啃了好几口食物后溜向了排水沟。
大概是老鼠知道了大楼的夹缝里有食物了吧,每三天它就会溜过来一次。明里知道它是从排水沟溜进来的以后,便用纸箱的碎片盖在了排水沟铁格状的盖子上,再把泥土压在上边。但老鼠在纸箱里打了个洞,从泥土里钻了出来。明里睡觉时感觉脚和脖子有点痒痒的,起身一看,老鼠正用它那脏兮兮的尾巴蹭自己的皮肤。
每晚大神都会到屋顶来。他跟明里说话,但明里从没有理过他。她想要灭鼠的工具,但不愿意向他恳求任何事情。
睡觉时从上面掉下一包纸箱下来,她怕又是陷阱,所以等天亮后,谨慎地检查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装着毛巾毯和镜子,香皂和塑料布,还有保质期有好几年的饼干。此外,大神照彦在屋顶的水管上接出了一根软管,让水可以一直沿着壁面流下来。尽管水量不大,但这样就可以不用担心还剩多少水,能充分地喝水润喉和清洗身体了。
但这些并不是大神的仁慈,既不能让她生病,也不能让她精神失常。为了让自己能保持可以在笔记本上写出藏钱地点的状态,他必须管理好她的健康和精神。同时,她也预感到这将会成为一场持久战。墙上的划痕已经超过十五道了。
所有的东西都很贵重,说不定在哪天就能用上,所以她连喝完的水瓶也没有丢弃,同时也小心地保管好装有补给物资的纸箱。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不禁又流出了眼泪。她用沿着墙壁流下的水抹了把脸,告诉自己说自己是人。她想说人类的语言,可舌头和喉咙都不听使唤,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即使如此,自己仍是可以思考的人。自己有人类的父母,还有飞来明里这个名字。她决心从今以后每天都要看上一百次镜子,好好地看清楚自己的脸。她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镜中的自己头发蓬乱而肮脏。
她用补给物资中的塑料布做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屋顶。现在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睡觉的时候只能遮住自己的脸。现在做的屋顶可以将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虽然不怎么牢固,但大楼夹缝间没什么风吹进来,所以也不会倒塌。
水沿着墙壁流下,将地面打得很湿。于是她在地面上挖了一道沟,将水引向了排水沟。她把以前就掉落在地上的空罐子踩扁,当小铲子使用。湿气终于有所减少,感觉舒服一些了。
没找到可以用来做捕鼠器的东西,最后只能顺其自然地过下去了。浑身脏兮兮的老鼠无论何时看到都觉得很恶心。
猫一直都没来,明里渐渐不安起来。会不会前些日子的那只猫只是偶然路过这里,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呢?抑或是它因为交通事故或生病已经死了呢?还是饲主搬家了?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因为有让猫送信的希望在,她才能保持着理智。她每天都在想着这件事,只有这样她才能苟活下来。
大神没给自己带杂志和报纸,但扔下了填字游戏书和一本名叫《家庭医学》的书。像是让她闲得不行的时候就猜猜字谜,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自己想点办法。因为没有报纸,所以明里也不知道社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古典音乐。明里被推下大楼以前,曾在公司里听说这附近开了一家露天式的咖啡店。音乐声应该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吧。这曲调应该是莫扎特?尽管声音混浊不清,时断时续,但明里集中了一切注意力去聆听。
一天早上,明里醒来时发现自己头部附近掉落了一张明信片。那是一张尚未使用过的新明信片,上面没有一点印迹或是污痕。明信片上印着一片延伸向地平线的草原。草原上有两匹马凑在一起。不知道它们是父子还是恋人,抑或是兄弟。肯定是被风吹到这儿来的吧,明里给它套上了一个塑料袋以免被雨淋湿,小心地保存了下来。
一边聆听着音乐一边看着明信片,明里感觉自己仿佛身临其境于明信片上印着的草原之中。不知从何时起,手里四边形的卡片变成了一扇小小的窗户。照片上的草原仿佛也在随风摇曳。明里闭上眼睛,看到自己赤着双脚伫立在空阔的草原上,那里溢满了青草清爽的味道。草尖儿簌簌地拨动着自己的脚底,有点痒痒的。轻风拂过时,草原由远至近泛起了层层的波澜。草原上的马比自己要高大的多,靠近身边时不由得被他的骏逸所折服了。漆黑的身体泛着光泽,将手掌贴上去时,可以感觉到它呼吸时缓缓的颤动。终于,二匹马喘着鼻吸飞驰而去,明里这才恍然的从想象世界中苏醒过来。
睁开双眼时,自己仍囚禁在大楼之间。但她明白,自己还活着。
每当太阳升起来时,墙上就会多出一道石头划出的痕迹。已经超过五十道了,猫仍然没有过来。那是一个可以听到音乐的上午。明里突然注意到在大神照彦扔下来的东西里,自己一直没有用到卫生巾。她又细细地数了好几遍墙壁上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