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一红,卓骁倒是大方,一笑道:“正是,内子体寒,本不欲让她上来,只是圣姑热情相邀,才不得已,让元陇见笑了!”
公孙介看看优无娜,后者一直沉默,我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一样,死气沉沉的,一改那晚看到的透着死亡的绚美。那没有生命的面具,将她笼罩在死亡静寂里,如同遥远山峰上经年不化的雪,冰冷永恒。
公孙介微微叹了下气,冲我歉意地一笑:“夫人见谅,无娜也是不放心才出此下策,介在这里为她给您陪罪,介保证,夫人不会有什么不适!只是要委屈夫人一些日子了。”
我赶紧回了个礼,“公孙公子客气了,优姑娘也是做她该做的事,我不介意!若是能够因此大家能通力合作,那也是好事。”
公孙介眼一亮,朝卓骁笑道:“嫂夫人通情达理,寒羽好福气!来,介敬二位一杯!”
卓骁淡淡一笑,和我举起杯:“客气了!”仰脖一干而尽。
然后,两个人开始大谈往昔,兴奋处,击案拍碗,放声高歌,豪气干云。
我再次看到卓骁不同的一面,他如同一个多面体,每每都有新奇的地方,京城里疏离雅致,高不可攀,关隘处,威猛果敢,锐不可挡,私地下,他又如风流俊儒,妖娆性感,如今,在这知交处,真情爽达,豪放不拘。
那个公孙介,看着一介书生,但狂放,不输卓骁,两个人,如同多年未见的知音,捧着酒,笑谈当年,酒过三巡,竟自放歌起来。
卓骁清朗的声音因酒而显得兴奋高亢,公孙介在一边一手拍案,一手以筷击碗,和着拍子摇头晃脑。
“今时痛饮,金槲烈殇,肝肠猎猎寸断,那堪他,卧榻懒伏,梦回千里关河,胡敌处,横扫敌寇,谁与我,黄沙共舞!”
公孙介哈哈大笑,道:“寒羽还是那么壮志凌云,介可真是比之如西山落日,垂暮之年了啊!”
摇头再叹:“呜呼哉悲兮,壮士暮年兮身老,西山日落兮垂垂,将军百战兮风霜染白,那堪回首兮生名不留!呜呼,此天下,何有介容身之一隅乎?”
卓骁饮酒的手抖了下,放下酒碗,看向公孙介。
公孙介微微一笑,也放下了酒碗,一双刚刚还浑浊的眼,重新恢复浩瀚清明,慢慢坐直了身,道:“寒羽此来,所为何事呢?”
卓骁犹豫了一下,没开口。
公孙介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微微一叹:“寒羽,介此身茕茕孑然,身无长物,你要什么,介多少已经猜到,你不妨直言!”
卓骁闭了下眼,沉默,再睁开时,却带上了一丝决绝,轻轻一叹,道:“卓某此来,是来向元陇借一样东西的!”
“什么东西?”
“借元陇项上人头一用!”
当啷,卓骁话音刚落,优无娜的手一抖,手里一直捧着的碗摔到了地上,然后,碎成了数瓣。
屋子里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炕下时不时传来的劈啪声,公孙介和卓骁两个人面面相对,两个风采斐然的人,毫不掩饰地凛然对视!无语交流。
公孙介的眼里,如同浩瀚的夜,突然亮起盏盏明灯,璀璨光华,他扭头看看优无娜,突然朝卓骁一笑。
那一笑里,带上了世事轮回,刹那芳华的无常,带了点隽永的无谓:“寒羽要借我人头一用,尽管拿去便是,只是,今日是今年第一场雪,晚上按此地的风俗,要过丰年节,能否,容许我再和无娜过一个丰年节?”
卓骁点头,默然。
公孙介倒随意的一笑:“寒羽也带上嫂夫人一起来吧,今晚上,会很热闹!”
五十六 头颅
丰年节,是缅崂人为了庆祝当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及时,预示着来年丰收的好兆头而举办的大型活动。
地点,选在朝天峰半腰凹陷的山坳里,巨大的天然内凹可以容纳数千人在此聚会。而且此地,气候温润,没有山顶的寒冷。
德高望重的长者,首先向缅崂的天神莫坎献上诚挚的祝福,用最馥郁的酒祭献给天神,这是族人中最能干的小伙子们捣浆封桶酿出来的。
再向这座山神娘娘天女莲芯献上鲜美的瓜果和琼汁,这是寨子里最美丽的少女们在晨露中采集的琼花榨出的鲜汁,樱红芳香。
每一个片断,老人都用吟唱的方式边吟边唱,下面的族人在最后都会跟着也吟唱上一段。
然后老人一挥手,全场安静,由圣姑来主持讲话。
夜色,为这座朝天圣女峰披上黑色的幕布,巨大的山林篝火,又为这层浓浓的幕布染上一层巨大的晕黄。
在山火摇曳树影憧憧中,优无娜依然穿着一声娇艳的红衣,披着缅崂特有的五色花绣织成的外披,在晕黄的火光中,刺目的红,袅娜娉婷,分外妖娆灵动。头顶带着用巨大的山鸡尾羽做成的天雉冠,摇动不已。
在她半裸 露的酥胸和纤细的手足上,金铃摇曳,随着身形的迈动发出悦耳的脆响,直入山林间,而此时,山中传来山魈的怪叫,一阵一阵的隐约响起,与这铃声,交织成一种奇怪的呼应。
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影到山壁上,显得巨大而扭曲,身上因走动而晃动着的黑色图腾文身,扭曲歪斜,诡异非常。
这个女人身上,总是透着矛盾,圣洁与妖媚,活力与毁灭。
可是,她的族人却都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她,眼里的希冀如同一条条细密的线,交织成网,将她牵绊卷裹。
优无娜清冷的声音与那日的甜糯迥然不同:“我的族人们,今天,是丰年佳节,愿天神莫坎佑我缅崂长生永存,愿我死去的兄弟姐妹们,佑我缅崂流传永远,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