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分好了家当,大老爷一家住过去也没什么,怪就怪在,中元祭时,族人们来此吃饭,有一些人就说,老四房的家当不在库房,而在院子里,凭四太爷院里的那些花草,哪一棵拿去外面不能卖个百八十两银子呢?这一院子的花草,少说也值个万把两。
就这一番话,将原来分好的家业都推翻了。
三房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打开了嘀咕,也是他们粗心了,分家业时压根儿没想到这一茬,只想着账面上的家业,却没想到账面外的东西。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些花花草草还能值这么多钱呐?
如今再重分?
想分也分不了,这东西现时又不能兑成钱,只说值这么多钱,却没说它就能换得了那么多钱。就算能换成钱,三房人也不敢换,那都是长辈亲手栽种打理的爱物,拿它换钱,孝道名声还要不要了?秦氏风骨还能不能要了?
不分,这事显见的就不公平了。
大老太爷有心补偿二房三房,实在有心无力,这一家子上上下下的吃穿嚼用及男婚女嫁哪一处都缺不了银钱,就算他想补偿,儿孙们怕也是不愿的。花木是死的,变不了银子,而人要活着过日子,哪一处能缺得了银钱呢?
不给补偿,怕二房三房诸人生了怨气,好好的一家子骨肉,为着些不得用的钱财生了嫌隙怨怼之气,那便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然后便去东府讨拿主意,结果也不成,那边的老太爷也俱都不管俗事了,问主意,人家说已经隔了房头,就不讨嫌出主意了,又说大老太爷如今也是做曾祖的人了,还管什么儿孙事,索性就让七房拿主意吧。
大老太爷回来,果真叫了七院主事人去商议此事,三老爷四老爷不耐烦这种事,在诸人俱都沉默之时,赌气一般道:“不分怕落了嫌隙,分又不好分,各家的底子都在那里摆着,横竖是不能再拿出几千两来相分称了,何必几下里为难,索性就将花木给各家分了,家里祖业都分了,又不差这一遭,也免了各家起龌龊。”
又说:“祖宗遗下来的恩德咱们都记着了,也不必拘在外物之上,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留下一院子的花草又能做多少瞻仰,心里记下也就是了。区区一园花草,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一早了处置了便是。”
大老太爷听了不甚合心,就说:“到底是你们祖父亲手养植的。”
三老爷说:“若只顾着这个,倒不如将这一园花草烧了,给祖父做祭了事,只因了它,让我们兄弟不得其法左右为难,倒不如索性舍了它。”
大老爷见兄弟说话越来越没了体统,喝斥了他一句,然后不得不站起来说了他的决定——各院挑些花木移到自家院里养去吧。
闹剧般的起了事端,又闹剧般的结束。
三老太爷的院子里只能移载些不能开花的草木,为着这事,他心里难过,也没移别的,就将四太爷书房窗下栽的那几丛萱草花移了来,然后摆手让六老爷七老爷忙去,不必管他。
六老爷七老爷去到太爷的院子时,那里已然乱乱糟糟,各院的人搬花盘的搬花盘,使镢头铲锹挖树的挖树,人来人往,份外吵闹,好好一个院子,也全不成样子了。
无有一刻让此时的六老爷七老爷觉得,所谓家道中落,就是如此了。
大老爷站在院里,满目苍凉,眼中含悲带泪,他幼时便长在这里,太爷坐在花树之下教他唱诗;成婚时,新妇看着满目清华,说自家的院子将来也要打理成这样;太爷病重时他也整日候在这里,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无一不是他最熟悉之物,如今一番动乱,竟是不忍再看了。
又一时,二老爷三老爷等人也来了,兄弟们又聚坐于一处,却无一人说话,俱都沉默的坐于廊下,看院里众人乱纷纷,闹哄哄,如盛宴在客,而后又乱糟糟曲终人散。
乱飞扬的尘土终于平静归落于地面,老四房最后的体面与记忆,分崩离析。
不甚其悲。
这一场过后没多久,大老爷一家就搬进了四太爷的院子,然后下了好几天的秋雨,三老太爷心里郁结,贪看窗前萱草着了凉,又卧病在床。
大夫来了,还是一样的老话:老症候了,仔细将养为要。
还是原来的药方子,增增减减的又写出来,抓草熬汤。
六老爷也移了不少花木来,致弘院只住了十数人,院里空置的地方多,原来的花木都不成气候,这回移了两个老桩及几个盆栽,一桩火柿子,一桩游梅,养了许多日,才看了个宜木的日子,仔细将它们栽种进院里。
还留了一块空地,六老爷说如今不比往时,以往的一些规矩不必尽数遵守,就在这块地上开两垄菜田吧。外面没个收入,家里就该想些开源节流的法子,遂种了一垄韭菜,一垄葵菜,想着秋冬之时,家里也有两样时令蔬菜吃。
六老爷用锹翻了地之后就不管了,去伺候三老太爷了。韭菜还是丁姆姆和采青两个半跪在地上,一棵一棵种进去的,小甲小乙打了水,挨个儿的浇上水。秋雨足,只浇半瓢就够了。
秦娇和六太太也没顾上管菜地,三老太爷那里离不得人,坐卧起居有六老爷七老爷看照着,但换下来的衣裳得六太太洗,还要备下每日的饭食,要招待前来问候三老太爷病情的族人,尽是些细碎的活计,却缠着人脱不开身。秦娇只管煎熬药汤,院里的小炉整日不熄,不是熬药就是熬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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